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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赛勒库院长说,病人通常是由警察带到这里来的,有一些甚至是由动物保护组织的工作人员送来,那些动物保护者在约堡地区搜寻生病的动物时,发现了这些濒死的人,然后就把他们送到了“阳光天使”艾滋村。
在一个窗户前,我们看到一位骨瘦如柴的黑人呆呆地坐在床沿上,他就在窗边,目光“看”着窗外很空洞的样子,我们站在他面前也没有一丝反应。穆赛勒库院长说,“他的眼睛已经瞎了,视神经受到伤害,看不到任何东西,他是两个星期前被人送来的,现在病情正在恶化,我们束手无策。”这里的每个病人都活得很痛苦。这个毫无生机的病人形容枯槁,让人见了着实心里一惊,我仿佛能感觉到艾滋病毒正在他的躯体内肆虐,吞噬着他的生命,那一幕让我开始有了对艾滋病恐惧的真实的印象。
离开“阳光天使”,总觉得这次采访没做彻底,因为没能正面接触一些病人。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我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查理说,还是别碰那些艾滋病患者为好,哪怕是在医院里,给病人作护理也是件危险的工作。一位家在彼德尔马瑞兹堡的26岁姑娘,5年前在约堡做护士时不小心被针刺了一下,后来检查发现HIV呈阳性,前不久刚刚死去。
车子朝约堡市区外驶去,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叫卡基索的黑人区,那里有一个大型垃圾场。查理说常有一些垂死的艾滋病人因家人无力照顾而被遗弃在那个垃圾场边。他说曾看到过,一些公立医院常收到被从那里送去的“垃圾场病人”,我们到那里去也许就能见着浑身爬满蛆虫的病人甚至死人。
车开了很久,直到下午才来到一个城市边缘的荒僻的地带,这里零零散散的建有许多简易棚屋,路上一些黑人男女在推着装满废弃物的小推车忙活着,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恶臭的气味,我赶紧把车窗关得死死的。抬头向前方看,一座小山似的巨大垃圾堆出现在我们眼前,白花花的塑料袋“点缀”在肮脏的废弃物和泥土上,就像小山覆盖着一层薄雪。我们沿着垃圾场边的土路慢慢转圈,不时有卡车运来成车的垃圾在此倾倒,刚倒下的那堆垃圾就会引来很多黑人围上去仔细地扒拣,然后把还有用的东西放在小推车上。垃圾场带着腐味的恶臭隔着车窗仍能透进来,让我一阵阵想呕吐。
我们转了好几圈,甚至把车开到垃圾场外附近的几条偏僻的小路上,也没发现有被遗弃的病人,我们于是开车离开那里。
查理说,他认识的一个黑人就住在这个垃圾场边的棚屋区里,我们可以进去看看。“这个黑人区居民早先大多数是一些失业的矿工和他们的家属,后来聚集了越来越多的贫困黑人,成了一个非正规居住区,现在至少有五六千人,他们主要靠捡垃圾为生。”查理说,“这种生活和卫生条件极端恶劣的环境,往往也是艾滋病泛滥的地方,受到病毒感染的人只能自生自灭。”
我们在附近一家黑人开的小商店里买了些食品和水果,拿到车上。车子开进棚屋地带崎岖不平的泥路上,尘土飞扬,车体左右摇晃,颠簸得像坐在风浪中的船上。查理的那个朋友叫邦吉,原来是个煤矿工人,年纪大了又得了一身职业病,后来再干不动重体力活就回家了。
在大片的简易棚屋中,我们找到了邦吉的家,那是一个用木板和铁皮搭盖成的大窝棚,平平的屋顶上压着几个旧轮胎,整个家四四方方的就像个摆放在泥土裸露的地上的废弃集装箱。屋外用石头围了一圈齐膝的矮墙,我们走进小院子,查理叫了几声邦吉的名字,不久一个年老的黑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见到查理,老邦吉很高兴,他们拥抱起来手拍着对方的背,嘴里高声说着什么。我和老邦吉握了握手,一起进了屋里。老邦吉头发已经白了,脸上的皱纹很深,走起路来佝偻着腰蹒跚的样子。
老邦吉这间充满异味的屋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当,几张破椅子,地上是两个黑乎乎的锅,墙边有一只旧炉子。家里倒是有很多显然是从垃圾场上刨回来的东西,有些就零乱地堆放在床上,这些随处放置的东西使我在狭小的空间里坐下时几乎无处放脚。
查理和老邦吉说的是祖鲁语,他们似乎在说着一些两人都很熟悉的往事。查理在闲聊的间隙对我说,“邦吉问我你是谁,我说你是我的远房亲戚,刚从中国来。”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老邦吉就到一旁煮“粑粑”去了,查理告诉我,邦吉几年前从矿区回到家乡后,因生计艰难,不久就和妻子一起跟着儿子来到约堡城边的这个地方住下,邦吉已经干不了什么活,生活来源全靠她的妻子每日到垃圾场捡些可以卖的废品。他们的儿子前不久生病躺下了,什么都不能干,看样子快不行了,邦吉正为这事犯愁呢。我说,“邦吉的儿子得的是什么病?是艾滋病吗?”查理说,“不是艾滋病还能是别的什么病?年纪轻轻的说不行就不行的。”邦吉说他们住的这个地方近些年死去的年轻人几乎全是艾滋病,今年已经有17个年轻人得艾滋病死去。邦吉儿子得的恐怕也是艾滋病,可他就是不愿这么说。
我对查理说,“邦吉的儿子住在哪?能不能让他带我们去看看?查理想了想,把我的意思跟邦吉说了,邦吉好像是不太愿意的样子,他和查理说了些什么,查理告诉我说,“邦吉的儿子就住在隔壁不远,得病以后就没有人愿到他那间屋子去了,儿媳妇在丈夫病倒后就离开了家,不知到哪里去了。
现在除了每天给儿子送些吃的,邦吉和妻子也不常去儿子那里。自从儿子得了这个病,邦吉和妻子到教堂做礼拜,周围的人都躲着他俩,不愿靠近。“
我让查理想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叫邦吉带我们去看看,哪怕一会儿也好。查理又和邦吉说了一通话,邦吉才犹豫着拿上我们拎去的食品和水果,带着我们走出门去。
邦吉儿子的家也就十几步路,隔着一间棚屋就是。我感到自己不知怎的有些紧张起来,我既很想见见邦吉的这个儿子,可也惧怕真正面对一个垂危的病人,一个艾滋病人。
一踏进那间黑暗的屋子,一股臭味几乎熏得我背过气去,那是排泄物的恶臭。我的眼睛适应了一阵才看清屋内一张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他身上盖着的被子上沾有很多污物,露出的脑袋干瘪而瘦小,脸上脖子上和手上满是溃烂的深色疮斑,他满脸的污垢和由于忍受病痛的折磨而变得扭曲的五官让我们几乎看不出他的年龄。看着他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给我的第一个感觉是那活像一具干尸。
他知道有人进屋,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我们似乎有些惊恐。老邦吉走到儿子床前,对他说了几句话,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和查理。
第一次如此靠近地面对一个艾滋病人,我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恐慌。尽管知道艾滋病毒不会空气传染,我还是下意识地不敢大口呼吸。定了定神,我来到他旁边,把两个苹果放在他的枕边,试着用英语对他说道:“你好,我们是来看你的。”说这话时,我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这样是否妥当。
邦吉儿子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笑容,也许得病后就没人来问候过他,他微微开口,说:“谢谢。”他显然愿意和别人交流,只是说话的声音很虚弱。
我想多和他说些话。我问他:“你病多长时间了?”
“……两个月了。”
“你到医院看过吗?得的是什么病?”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自己的问话方式。
“……发烧,拉肚子,全身疼痛,……我吃了药,可一直不好。”他无助的眼神望着我们。
说起自己的病情,他大概感到一种无奈和绝望,加上身体的虚弱,他又闭上了眼睛,缓缓将头侧过一旁去。我们知道,这是一个正在枯萎的生命。
老邦吉这时在旁边说了几句什么。查理对我说,邦吉的儿子吃过些黑人乡间医师熬的草药,可吃了以后好像病更加重了,上吐下泻的,看着人一天天瘦下去。
邦吉儿子的屋子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能是已经被搬走了,空荡荡的,对一个快要死的人也不会再需要什么。见邦吉的儿子看起来已不愿再和我们说话,查理示意我该走了。
走出了邦吉儿子的家,外头的明晃晃的阳光灼晒着这个破败肮脏的垃圾村。我的心里感到一阵难受,为邦吉儿子那双无助的眼睛,也为这个黑人区令人触目惊心的贫穷。
我们向老邦吉道别。
老邦吉说,“过几天就想办法把儿子送到医院去。”
我和老邦吉说了“阳光天使”,查理又跟他说了具体的地点和那里面的情况,并说了些让他宽慰的话,老邦吉不住地点头。
老邦吉的身影在我们车后渐渐远去,垃圾山也渐渐看不到了。在车上,查理对我说:“邦吉这个儿子得的肯定是艾滋病,得这种病的我见过不少,症状都差不多。”
我说:“邦吉的儿子知道自己得的是艾滋病吗?”
“怎么会不知道,黑人区里感染艾滋病的很多。”
“他们怎么那样容易得病?是怎么染上的?”
“这还用问吗?他们做那种事就像吃饭一样,性关系很随便,一个稍有些经济能力的黑人男子的女人就更多了。邦吉的儿子做过矿工,矿工得艾滋病的可不少。“
“他们如果平时注意预防,情况可能不会这么糟。”
“怎么预防?他们‘做事’从不戴套子,他们不喜欢那玩意儿,何况戴了也未必保险。”
“难道状况就这么继续下去吗?”
“天知道。”
查理在车上给我讲了一起在南非很有名的“艾滋病官司”。德班市一名离异白人妇女在一次前往莫桑比克度假时认识了同机的一名男子,度假结束回到南非后两人就结婚了。结婚没多久丈夫开始生病,妻子出于信任从未怀疑过丈夫是因为得了艾滋病的缘故,而这位丈夫也从来没有向她透露过真实的病情。当然,她也不知道丈夫曾经同时有好几个性伴侣,其中一个就是死于艾滋病。后来这个妇女的丈夫因为艾滋病发作而接受了一次紧急手术,这时她仍旧蒙在鼓里,而丈夫也只字不提,直到家庭医生不得不出面当着夫妇两人告诉她真相。
妻子当时十分震惊,经检查发现已感染上艾滋病病毒,绝望的她将丈夫告上了法庭,法庭认为感染或患有艾滋病的丈夫们必须把真相告诉他们的妻子,最后判令这位不负责任的丈夫向妻子支付近100万兰特的赔偿金。
我说,那位妻子拿到了这100万又能怎么样呢?这些钱换不了她的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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