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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墓碑
22. 无风无月,无眠无休,独上小楼。箫声起,云聚散,柳梢一片秋。佳人何方?才子何处?那边驶来兰舟。飘然如仙,娉然而下,倾国倾城。谁谓我无忧?君不见眉心里,万重愁。纵你把长袖漫舞,纵你把风情万种,纵你把江山吟哦,纵你把千秋点破,一曲羽衣霓裳,一曲箫声悠扬,能解多少情怀?似抽刀断水,若酒入愁肠。呵!又是禅声!她又在佛下参拜,把我心扰乱。兰舟去吧,歌舞休吧。向西望,一弯愁月冷风里把清辉洒下。低眉想,该是,他来了。桌上,方便面残,灯下,无情人瘦。电话铃起,他有饭局。长吁!好个夜晚,好个箫声!好个禅心悠扬!又猛见那,月亮圆了。风月。今晚,风月无边。
卞铭菲披一件水袖的戏服,在连漪的房间里舞着,又唱又说,又喜又怨又悲,又是国语又是粤语又是越语,即兴的胡乱的唱腔,即兴的胡乱的戏文,配一张浓妆的脸,凄凉无比。
连漪病了,双目紧闭仰躺在床,唉,她仿佛就该是这样的姿势。她能猜测出卞铭菲的动作和表情。戏唱完了,把戏服脱下,伏在她身上,不说话,像是累极了,靠在一棵树桩上休息。连漪的话像呓语。
连鸣走了。
我知道。
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一个人怎么办?他是我哥哥,他疼爱我,他走了,谁来爱我?
“我啊,我疼爱你。”卞铭菲抬头看连漪的脸。那张脸泛着红润,不像重病,像睡梦中的婴儿的脸庞。
秦甡站到房间门口,脚步很轻,但连漪立刻感受到了,她攥住卞铭菲的手。卞铭菲挣脱了,俯在她耳边:“我走火入魔了。睡吧,宝贝。”
连漪想喊但喊不出来。面对大海的呐喊是因为有引子,大自然呼应了体内的野性。这城市不会去呼应,它淡漠着,得靠自己坚强,它淡漠着,得自己驱动自己。她太畏缩,太羞涩,太彬彬有礼,呐喊的本能已沉寂。调笑声一会儿便从父亲的书房里传过来,沉闷的压抑着的调笑声,在这空洞洞的家里那样刺耳。
又冒充我的名字了,嗯?这样顽皮?
是在帮你重整河山呢,你要谢我!
这是什么逻辑?要我怎样谢?
抱我!
不是抱着你吗?
不够有力。
小点声。
连漪睡了,睡得很香,像只刚出生的小白兔。
真的?你更像一只小白兔,我的小白兔……
嗯,我想你……
残忍的情节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在他们高潮时连漪睁开眼睛看着窗外,半截的楼房半截的树四条东西走向的电线停驻电线上飞快转着脑袋的小鸟将雨的银灰的天空的云,城市低垂着眼睛,没有表情,浸淫在这无休无止的情欲之中,显得那样无辜。
姥姥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光,泪让她显得年轻。今天她不想听她念《圣经》,她要她推她出去走走,她说好久没出去了好久没出去了。连漪就推她出去,出门看见城市悬浮在半空中,穿黑衣服的人匆匆忙忙地四处奔袭。他们去哪里?他们要做什么?她茫然地推着姥姥,被人潮挤过来挤过去。在路口,他们把绿灯打开,飞快地穿过马路,到马路的另一边再把红灯打开。她忽然意识到姥姥不见了。她把姥姥弄丢了。姥姥!她看着陌生的周围大叫,可没有回音。她哭了。姥姥,姥姥。她过不了马路,红灯老亮着,一抬脚红灯就亮了。我爱你们,我是爱你们的!她哭得很伤心……黑色的鸟在天空中盘旋,啊啊地叫着,抬头看那些鸟的时候被什么拽了一下,她被推下城市,她掉下去了。
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没死。她掉进那个村庄。那么多人三五一群地玩着游戏,踢毽子的,打纸拍子的,扔沙包的,跳绳的,扳起一条腿互相对抗的,玩得那样专注,她走过去,他们抬头看她一眼,继续玩他们的游戏。抬起的脸庞像忽然盛开的花儿一样让人兴奋,它们低下去时她觉得尴尬极了。她找到一个熟悉的女孩想和她说话,却叫不出她的名字。她踽踽地经过这些人,走到了海边,走到了打麦场,走到了田地里,来到学校,在一个班级里岳今和郇兵他们正兴高采烈地打着扑克。她走过去,凑到岳今面前想看她的牌,岳今避开了,笑着对其他人说:出牌啊。她又凑到郇兵那里,郇兵也避开了。下巴上长着胡须的王宏伟粗鲁地推了她一下,把她推出去,说去去去,别碍事。她呆在那里,他们笑着,闹着,她呆在那里……
她闭着眼睛哭了起来。有人安慰她,她想了好久,想起这是卞铭菲,她像哄孩子一样地哄着她,拍着她。她放心了,原来是做梦。她要重新进入梦境,她要梦见他们对她笑,拉着她一起加入他们……
一场重病。谁也没料到会这么重。卞铭菲常来,给连漪讲她的所遇所感。她走在路上或是坐在公共汽车上常幻想自己端着一把枪,朝行人瞄准,“砰”地一声,脑袋开花了,背上多了一个血孔,有时她也瞄准那些路灯,一盏盏将它们打灭。有时也用刀,一挥手就是一个脑袋。走在旁边的女孩很漂亮,头发用发卡柔顺地卡在后颈那里,她也一刀取了她的脑袋。讲各种意外的死亡事件,五马路要拓宽了,一面墙拉倒时,正好一个人经过那里,被砸死了。她去应聘洗碗工,头上长个痦子的家伙问我以前洗过碗吗?没有。对不起,我们招的是至少有一年洗碗经验的人。我连个头上长着丑痦子的人都征服不了,我连洗碗刷盘子都不配,可怜11岁起我就把胭脂涂得头头是道做明星梦对着镜子练恩泽众生的笑真×××……
连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卞铭菲说得更起劲了。
你姥姥家的花长得很好,好多都开了呢,先是芍药,然后是扶桑,茉莉,茶花……白月季开得尤其好,丝绸一样的质地,香,像你。我猜你姥姥一定兰心蕙质,只有这样的人才养得出这么好的花。葡萄生机盎然,开出了小白花,是紫葡萄吗?你姨妈是披着艺术家的皮的狼,还是披着狼皮的艺术家呢?到她那一步人才算是活出来了。你爸老了,可他越疲累我越喜欢,看他筋疲力尽力不从心的样子,我多快活啊。在风月看见你姐了,穿着闪亮的衣服和一群瘪三模样的人跳舞,她在堕落吗?还是本来如此?你母亲是个可怜的女人。那个叫阿龙的是不是在爱着你?不,你们不合适。
她在房间里慢慢地踱步,抑扬顿挫地念一些乱七八糟的诗句。
……那是我的朋友,连漪,她病了,一种奇怪的风湿类心脏病,她的样子仍鲜艳,心在鲜艳下一点点死亡。诗歌是最好的药,是比那些黄的,白的,红的,绿的维生素类抗生素类药片更有效的,会像向日葵,把她的心,导向阳光……
……我的心意让菊花早早地盛开了。它的清香会唤醒我深爱着的朋友的眼睛吗?天空里尽是向南的痕迹,她要走吗?留下我孤零零一个,看着菊花,凋残从盛放开始……
……玫瑰,一朵,一朵,一朵,我挤出汁液,用血掺和,响亮地注入高脚杯,看,他们沸腾了,他们的身体和眼神在沸腾,热烈欢迎这红色的野蛮的液体。我把血倾在这些衰老的植物身上,我用青春把他们浇灌……
玫瑰这个词让连漪难过,这些句子蹂躏着她的心。她想起来拿起剑戟和她对抗。卞铭菲疯了吗?她在追溯绝望的源头。她说她剪了头发,然后在绝望的源头看到了她的妈妈。她很美,年轻的时候,人们都说她是电影里的女特务,她不该嫁给父亲,可她遭到了中伤,被中伤贬谪底层。她想冲过去刺杀那中伤。她过早地苍老啦,过早地谢世了。最惨的死亡是意外的死亡而不是遭受折磨而死……她不住地说死,死就像一只黑色鸟,扑哧扑哧地在她想象中飞,眼睛盯着她,她做什么想什么都盯着她。
一个冰凉又光滑的身体贴在她身上,那么凉,那么滑,像一条蛇。蛇咬她,轻轻地咬,咬她干裂的嘴唇,咬她细长的颈,咬她小小的乳房,然后缠绕,越缠越紧。她想反抗,肢体却一动不动,她出汗了,她叫了起来,伸往下体的细长的蛇的手指犹豫了一下,收了回去。醒来的时候想到这一幕,不知所谓。卞铭菲进来时,她突然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她看到那脸上有不安和惊惶闪过。
秦甡在家的时候,他们会在一起谈诗,做爱,不再顾及连漪就在隔壁。之后,卞铭菲会极度失落地走进来,伏在她身上,秦甡也过来坐在她的床头忏悔。一个声音变得越来越无力的诗人,一个女强人的妻子,冰雪聪明的她一定会理解,一定会原谅。为什么是诗人就可以与道德与常规无关?为什么他们总轻易地原谅自己?连漪紧闭着双眼。她理解,她不原谅。
她常看到一个黑衣飒飒的蒙面人骑着一匹黑色马从黑暗中驰来,把她拉上马背,将她带走。或是高大、英俊、干净的外星人,从降落面前的一束白光中向她走来,带着暖人心的笑容。可没有人来救她,只有决堤而出的眼泪,这种源自生理的发泄才能让她获得暂时的解脱。
有一天,她对隔壁的一切终于生发出必须迸发出来的厌恶与仇恨。这令人恶心的吱吱咯咯,这令人恶心的男人女人,这令人恶心的低眉垂眼的城市,这令人恶心的身体反应!它们绞溶成肮脏、龌龊、粘稠的液体向她灭顶灌来。啊!啊!她大叫,抓起台灯朝墙撞去。
一会儿过后,他们站在了房间门口,看着连漪和她手里一明一灭的台灯。连漪把台灯向他们全力掷去。
“滚开!你们这对狗男女!让人恶心的狗男女!滚开!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他们过来把台灯放好,安慰她,向她忏悔,离开。他们走时,她睁开了眼睛,她叫住了卞铭菲。她对她说:或许有一天我们不再迷惘,不再迷惘时或许不是因为找到了钥匙,得到了答案,不是因为走出,而是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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