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

嘻哈

t6Hx_imageQvrj_imageLCNn_image我是一只狐，也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茫茫草原是我流浪和放纵的天地，而左首山丘后的山洞则是我停泊和安睡的港湾，那是我的家。家里有我的妻子，我的儿女；有我的牵挂，我的爱；有我的希望，我的未来。

　　前面有一头幼鹿，悠闲地在吃草，对草原的危机一无所知。它是天真烂漫的模样，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为别人觊觎的目标。其实，没有人愿意杀戮，只因为生存。饥饿曾经摧残过我无数次，可我无所谓，但现在不行，因为我有了家。敢于担当，才是英雄的本色，人类如此，狐也如此，我要对我的家负责。

　　责任和使命让我变得矫健敏捷，迅猛干练，我完全有把握拿下眼前的这头鹿，可是右边枯黄的长草间两双恶毒贪婪的眼睛让我踌躇难决。那是两匹悍勇的苍狼，我决不是它们的对手。可是，我怎么能够放弃？产后虚弱的妻子需要事物，幼子嗷傲待哺，他们全在家等着我……太阳已偏西，秋日的旷野已有了寒意，再去寻找别的食物谈何容易？我绝不能罢手！所以，当那两匹苍狼跃出草丛，冲向幼鹿，我也本能地奔了过去……

　　狼咬鹿，狼咬狐，狐咬狼，狐咬鹿，狼的怒嚎，狐的惊嗥，鹿的悲鸣，折断的腿骨，抓落的皮毛，溅落入泥的血液，分不清谁是谁的敌人，那是谁的断肢，那是谁身上的皮毛，那是谁身上淌下的鲜血……我不知道我咬的是狼还是鹿，我也估不到自己伤势如何，并不觉得痛，只感觉身体不是自己的，所有的动作都仿佛是自生。我的眼前不时的一阵发黑，有点晕眩，有点摇摇欲坠。我终于明白，自己是不行了。我的眼睛越来越模糊，狼和鹿的影象渐渐隐去，潜意识里，我觉得应该扑住那头鹿，它对我似乎无比重要，可最终我一头栽了下去，思绪便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在我合上眼的刹那，那样的一幕定格成为我一生的谢幕：夕阳西下，秋风起，荒草长，隐约可闻狐的悲嗥，渗着担忧，掺着挂念，还有希冀，有惶惧，是从家的那头传来。一种灼伤的感觉碾过脸盘，我痛彻心扉，我竟然流泪了，原来，狐也是有泪的。在弥留之际，我仿佛还做了一个努力，我拼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把我渐渐僵硬的身子转了个方向，我的头朝向的是左面远处那块苍茫的山丘，那儿有我的家。

　　狐死首丘。

　　我是一个孤儿，也是一个杀人犯。

　　我一直不愿承认自己的良知已泯灭。我知道，其实我还有爱。我会把并不容易挣来的一个面包扔给在大街上凄惶逃窜的流浪狗；我会怜惜每一个为了生活坚持在道德与罪恶边缘的灵魂，尽管我自己的灵魂未必高贵；我会心疼每一个被一群群恶作剧的坏小子追赶打骂、受尽屈辱的孩子，他们眼中的泪花，让我的心止不住地痉挛，仿佛是看到了自己昨天的影子；我偷过、抢过，但从不偷穷苦人家一分钱，从不抢困顿人手中一样东西；每逢父亲、母亲和姐姐的祭日，我不会说一句脏话，不会做一件错事，我会去刮胡猹、理发，穿上最干净工整的衣服，我还会买上一些东西，探望福利院的几个孩子，他们头脑迟钝，但绝对单纯，他们目光呆板，但绝无狡黠，他们永远伤害不了也不会想着要去伤害别人……

　　可我终究是杀了人，狱警给我剃了个大光头，光头泛着铁青色的光泽，人们在电视里看到的便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一边是我的忏悔，一边是电视机前人们拿我做样板，对孩子谆谆教导。我突然感到悲哀，我常常想，要是我不曾在年幼时就失去了家，又哪里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这么多年的沧桑，我的记忆爬满裂痕，很多东西都无法记起，即便是父亲、母亲和姐姐的影象。原来的我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孩子啊，一个算不上富裕的家，却有温厚善良的双亲，有宽爱识体的姐姐，他们无条件地爱我、宠我、疼我、让我……那时的我啊，简直就是一个小皇帝，我的骄纵、我的任性、我的固执、我的乖戾，全部有人接受和包容。可是，人生啊，就是那般的无常；生命啊，就是那么的脆弱，没有人会比我更深刻地体会“乐极生悲”的缺憾了。红颜天妒，幸福，天也是妒的，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强行拖走了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姐姐，也埋葬了我的家。我哭过，喊过，清醒过，颓废过，流浪过，坚守过，只为唤回爱我的人，换回我的家，但所有的努力注定无果。无爱无家的日子，受苦或解脱仅仅是生与死的对应，我无法选择。

　　那年，我才11岁，天知道这么一个没家庇护的孩子在成长中都吃过了什么苦啊！因为饥饿，我偷了一个馒头，老板捉住了我，一锅铲砸在我的头上，在我的前额印下一个永远的教训；我记得小时候我挺喜欢读书的，至今我还怀念着当年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去上学的童真。可是，没有了家，我只能偷偷地绕到教室的后窗，望着同学们大声朗诵课文的侧脸，绝望地羡慕；没了姐姐的卫护，我便成了那群坏小子耍弄的对象。他们给我取绰号，给我编小曲；他们把我画成大花脸，逼我穿他们的裤裆，叫他们祖宗。我的反抗，换回的通常是一顿毒打。当他们一窝蜂地涌向我，那一张张本该稚嫩的脸上的狰狞让我发现，原来罪恶、凶残、暴虐这些词汇并不与所谓的孩子绝缘，一旦放纵和激进，他们也能变身洪水猛兽。我左手的三根手指就葬送在他们的恶作剧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变得沉默、孤独、阴郁，并且狠毒，常常是拼命的架势，一些欺负我软弱的人再也不敢惹我，甚至有点敬畏。最后这一次，一个想在兄弟们面前证明点什么的家伙，指着我的鼻子，骂了一声“没爹没娘的狗杂种”。我怒不可遏，狠狠把刀捅进了对方的胸膛，果断决绝……

　　我的悲剧是有原因的，如果我一直拥有着那个家，我的人生必是另一番精彩的演绎。所以，有时候，一个人走什么样的路，真的是天注定。如果我还有什么话要对什么人说的话，我希望对天下所有的父母说一句，要好好地为孩子营造一个家；对天下所有的孩子说一句要格外珍惜自己的家。

　　行刑前的最后一个夜里，年老孤僻的狱警给我讲了一个狐死首丘的故事，我感动得泪流满面，并且推测，在我脑海里定格的生前最后一幕会不会是这样的图景：父亲把我举到他的肩膀上，然后带我去村口买棒棒糖；母亲把新织的一件毛衣套在我身上，上下打量；姐姐为我揩掉鼻涕，掸掉腿上的泥，然后从兜里摸出几颗香豆子塞给我……

　　我是一个失去男人的女人，还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我刚看完一个纪录片，讲的是一个孤儿，他杀了人，被判了死刑。在片中，杀人犯回顾了自己的成长历程，并且一针见血地指出自己走上歧路的根源。我没想到，一个温暖的家对一个人的成长是如此的重要。有家还是没家，人生的呈现各行其道。

　　最近，我一直在考虑，是不是该给女儿找一个父亲了。我是个甘于寂寞的女人，从没想过要再婚，可是去参加了一次女儿的家长会后，我改变了想法，再加上这个震动心弦的纪录片，我更加坚定了要给一个女儿完整健全的家的念头。

　　那天，一个小男孩，是女儿的同学，跑过来问女儿，“怎么老是你妈妈带你来？你爸爸呢？”女儿淡然地回答，“我没有爸爸。”这也是我一直给女儿的回答，她也渐渐不再问我，只当是真没有爸爸。

　　可是，不光是那个小男孩，在场的其他小朋友都笑了起来，“她没有爸爸……”“她的爸爸呢……”“人家都有爸爸，她没有……”而一些家长也对女儿投来一些异样的目光。女儿终于意识到了些什么，她这才明白，原来，没有爸爸是一种难堪耻辱的处境。她涨红了脸，低着头，眼里噙满了泪水。我上前安慰她，她一把甩开我的手，再也控制不住，大哭起来……

　　我给女儿提起过给她找爸爸，她虽然嘴上不说，可我明白，她是很乐意的。在受过一次爱情的伤后，对新的感情我是真的没有信心了，我害怕愈合的伤口再被撕裂的感觉。所以，我已经习惯独处，作为女人，在生活中也没有什么能难倒我。我的生活里有女儿就足够了，从没想过其他。可是，我知道，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可以没有丈夫，可女儿终究是不能没有父亲。我能给女儿一份最丰厚的母爱，可我无法给她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所以，无论我怎么做，做多少，却都是填不了那个缺憾的。我需要改变自己，还要去找一个男人，和他一起生活，宁静必然被打破，各种细节琐碎蜂拥而至，招不招架得住，也要咬牙扛着，乐不乐意，也要笑着，也可以哭，可以闹，可以发牢骚，可以打骂，可最后还得过日子，一个正常的家庭磕磕碰碰、细细碎碎的日子，多么的不满意，也得过下去。是难为了自己，可作为母亲，这是应该做的，我不后悔，并且毫不踟躇。

　　我把我的意愿告诉了朋友，她立马去奔忙了，相信很快会有结果。

　　看着女儿安睡的脸，我忍不住去吻了吻。夜里做了一个梦，梦里是这样的景象：公园，一个陌生却感觉熟悉的男人，脸上漾着温暖迷人的笑，他看我的眼神清澈多情，他吻女儿的嘴唇温润怜爱。女儿开心得就像一个骄傲的小公主，一手拖着男人的手，一手牵着我的衣角，一蹦好远，在一班孩子中间，她的笑容最灿烂，脸上开满了最得意的幸福……镜头一下子又切换了：一对老年夫妇，繁霜入鬓，安坐在摇椅上，边聊家常边喝茶，慢慢老去。突然，有客到访，是一对年轻夫妇，还有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天真快乐、机灵健康……

　　后记：我想要什么样的家，或者说我们所有人想要的家是什么样子，不管世界会如何变迁，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走向亲和还是跌入更悲哀的荒芜，家，总归是需要一些不能变的东西去维系：责任、关怀、理解、爱、温暖、奉献……6Mzi_imageVbPx_imagevg6z_im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