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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来居伴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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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23 08:47:1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不知道源于什么传统,文人雅士必须羞于谈钱。这如同一个古老的陋习。现代社会怎么可能不说到钱呢?国家的财政大臣是一个伟大而又体面的职业,大腹便便的银行家四处接受人们的致敬,学院里面的金融专业人满为患。这些人士的所有职责就是理直气壮地谈钱。经过一些经济学术语的搅拌,“钱”这个字眼已经在他们的口吻之间周转得珠圆玉润。但是,文人雅士却没有理由计较钱。文人雅士不就是吟风弄月吗?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他们还有什么必要考虑钱?“千金散尽还复来”是李太白醉熏熏的狂言。然而,这句狂言却迫使那些瘦骨伶仃的诗人强作慷慨。钱不就是一些纸吗?他们勉强地戏谑着,抖抖索索地将口袋里的最后两张钞票交到了小酒馆的柜台上,然后气壮山河地坐到了一伙快乐的食客中间,内心一阵阵发虚。
  现在我们到底明白了过来,文人雅士说一说钱并非见不得人的事。“文人雅士”不过是一个虚名,并没有多少人拥有一间平静的书斋,拥有一张宽敞而又平坦的书桌。我们也有权利谈钱,谈这些钱怎么买面包,付房租,给孩子交学费,偶尔再省吃俭用地买两本心爱的书籍。文人雅士也可以斤斤计较,甚至可以在谈钱的时候穿插一些粗话,例如说:“妈的,老子没钱!”
  
  
  
  似乎有一个大作家说过,深刻地思想,简朴地生活。这是什么日子呢?我想象出一幢小木屋,明亮的阳光从窗口落到了澄黄的地板之上。一个作家正在一张大书桌上面写作,一页又一页写就的稿纸参差地叠在桌子的右上角。稿子旁边的一杯清茶冒出了几缕热气。这样的简朴是迷人的。
  但是我明白,维持简朴的生活仍然要依赖一定的基本费用。思想的风筝正在自由自在地放飞,风筝下面那一根细细的线索不该遭到忽略。“基本费用”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一个人不得不耗费一定的物质养活自己的躯体。基本费用的数目之内,每一文钱都像是一枚重大的筹码。某些难堪的时刻,多少好汉曾经因为一碗粥或者一块肉而魂不守舍。
  陶渊明是文人之中的隐士。他不愿意为五斗米折腰,挂印弃官,飘然而去。如同《归去来兮辞》之中所写的那样,陶渊明的志趣是“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可是,如果陶渊明没有那么几间茅屋和几垅田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还能寄存在哪里?
  “穷得只剩下了钱”,这不过是新生阔佬的调侃之语。其实,只有傲视天下的人才可能真正从心里蔑视钱。一些人回忆说,毛泽东的双手不愿意触碰到钱。他对于钞票有一种强烈的厌恶。在他那里,钱的本质得到了无比清晰的表现——钱不过是用来换取种种物品。如果一个人可以毫无困难地拥有他所向往的任何物品,钱还会有什么意义?我的想象中,只有毛泽东才有资格操着湖南口音的普通话轻描淡写地说:钱,不就是一些纸吗?
  
 
  
  “基本费用”承担的是生存的起码需要。丹尼尔>贝尔在一本书里分析了需要和欲望。
  一个人拥有一辆汽车和一套住宅是需要:一个人拥有九十双皮鞋和三百套夏装却是一种欲望。需要是有限的,一个人只有一副躯体;欲望是无限的,人心不足,欲壑难填——占有的贪婪不是躯体的使用所能够解释的。钱多不咬手。有了一百万的财产就要争取二百万,有了二百万理所当然地瞄准了三百万,这又有什么不对呢?
  需要时常不声不响地升级为欲望,仿佛自然而然。一个人想吃饭肯定是正常的,一个人想吃得稍微好一些也无可非议。到酒店吃一顿又有什么了不起呢?酒店的菜比较丰盛,为了让侍者单独服务而偿付一些小费合情合理。酒店是一个公众场合,购买一套礼服略事打扮是应该的。穿上一套崭新的服装再蹬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有些可笑,出租汽车方便得很。当然,出租汽车再方便还是比不上拥有一辆自己的小轿车。既然想买小轿车,就要争取一步到位;桑塔那太大众化了,为什么不憋一口气干脆买一辆奔驰呢?的确,只要温度得当,渺小的需要就会一下子孵化出巨大的欲望。人们总是以为自己的胃、性器官以及种种躯体的感官渴求会不断地增加。美味佳肴,声色犬马,纽约的豪华住宅,巴黎的最新时装,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大师的珍品,东方古国价值连城的古董——这一切都有理由说成是需要。一心一意地想吞下整个世界的时候,钱哪里会有个够?这时,只有一个顿悟才会让人从欲望返回需要:重新了解自己的躯体。五官,四肢,一百公斤以下的体重,仅此而巳。这副躯体的真正需要决不是一张无穷无尽的清单。托尔斯泰晚年急于将自己的财产遣散,一个简单的事实肯定触动了他——他的躯体仅仅要求一些粗砺的食物和粗布制作的衣裳。弱水三千,仅取一瓢饮,这才是需要。钱曾经让萨特产生了一种矛盾的心情。他不在乎钱。萨特自由自在地花掉了许多不期而遇的稿费,并且拒绝了诺贝尔文学奖。萨特经常为贫困的人们慷慨解囊,资助年轻人,在咖啡馆里付给侍者过量的小费。另一方面,萨特又不断地担心自己会缺钱。他从来不用支票簿,而是像农民一样将一大卷纸币装在口袋里。如果需要付一千法郎,他会一下子从口袋里掏出十万法郎来。萨特在晚年的时候承认,身上的大量现钱给他带来了安全感。
  
  
  
  电视剧已经将这句话传颂四方: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万万不能。对于那些一分钱掰成两半使用的穷人说来,这的确是一个沉重的真理。不过,人们可能会惊奇地发现,许多悲剧却是在富裕的时刻上演的。钱是一剂猛药,可以救人性命,也可以取人性命。唐人张说写了一篇《钱本草》,用一百八十七个字解释钱的性能:
  钱,味甘,大热,有毒。偏能驻颜,采泽流润,善疗饥,解困厄之患立验。能利邦国,污贤达,畏清廉。贪者服之,以均平为良;如不均平,则冷热相激,令人霍乱。其药无采时,采之非礼则伤神。此既流行,能召神灵,通鬼气。如积而不散,则有水火盗贼之灾生;如散而不积,则有饥寒困厄之患至。一积一散谓之道,不以为珍谓之德,取舍合宜谓之义,无求非分谓之礼,博施济众谓之仁,出不失期谓之信,入不妨己谓之智,以此七术精炼,方可久而服之,令人长寿。若服之非礼,则弱智伤神,切须忌之。
  无论怎么说,锱铢必较也好,慷慨豪爽也好,总之,钱已经成了一件事情。只要涉及到钱,问题的性质就变化了。一伙人围着一盘象棋残局品头评足,抬扛争辩;可是,一旦哪一方说要赌点什么,人们立即就噤了口,表情严重了起来——钱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也许问题就在于,人们的表情往往过分严重一些。钱的魔力已经十分神奇,人们没有必要一惊一乍地进一步夸大。那些以钱为事业的人有机会多挣一些,人们无须嫉妒;某些明星开出天文数字的身价似乎不尽合理,好在这样的人目前还不太多。在我看来,“平常心”或许是看待钱的一种明智态度。多挣一点钱肯定是让人愉快的事情,但是没有理由因为挣得更多而勉强做一些让人不愉快的事情。钱能够让人们为自己创造一些小小的奇迹,诸如跨国旅行或者按照自己的愿望建造一幢别墅,可是因为这些钱而骄矜傲慢就会显得有些愚蠢。人们至少还要意识到,许多事情不是钱能够办成的——钱不能使一个人增加身高、改变年龄或者阻止太阳的升起。所以,一个人最好在钱的不同数目面前保持坦然和从容。钱多的时候可以过一过王子的日子,香车宝马,锦衣玉食;钱少的时候就像一个农夫,喂鸡养鸭,种稻割麦。钱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相反——生活是钱的一部分。俗人一个,说到钱是很正常的事情。引经据典也罢,夸夸其谈也罢,只要明白这个道理,日子就会过得安祥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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