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

嘻哈

　　娘说，好看的女子是毒药。

　　我不明白。好看的女子为什么会是毒药呢？难道娘是毒药？难道我也是毒药？

　　娘很寂寞，我知道。

　　美丽而寂寞的女人似乎很神秘，也很传奇。可我从来不敢问娘的过去，不敢和她提起爹。我是个没爹的孩子。

　　2

　　这家客栈开了有十年了吧。无牌无号地就那么开着，生意却好的紧。

　　虽说这是个荒凉的小镇，但是却是通往武神殿的要道。说起武神殿，江湖中无人不晓。江湖中每三年就有一次武林会盟，说是以武会友，实则就是武林争霸。此外，千金滩也要由此经过，那里则是淘金者的乐园。因了这样的缘故，客栈的生意还是很好的。

　　客栈的主人是个终日蒙着黑色面纱的女子，人们称她作燕十一娘。没有人见过她真正的容貌，只能看到她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凄冷但却摄魂的眼睛。打听她的身世，只说是被大火烧死了丈夫，毁了容貌，带着女儿逃难到此。而那样的一双眉眼和她那个如花般美丽的哑巴女儿，都足以证明她原本是个多么绝色的女子。这是一个神秘而传奇的女人！

　　3

　　娘常常对着镜子发呆。

　　这个时候她就会摘下面纱，我就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娘的五官。

　　她问我：“妩儿，娘还好看吗？”

　　我点头，笑着用手拨弄她额前的青丝，娘怎么会不好看呢。 可是我不明白，娘为什么不让别人看到她的美丽？

　　我已经十六岁了。我不会说话，又没有爹，娘把我带大不容易。所以我很乖，不给娘添一点的麻烦。娘告诉我，不管任何人问起什么来，我要做的就是摇头。

　　很小的时候，娘就开始教我用针，但却不是用来刺绣。娘说这种针叫梨花散雨针。一次出手十枚针，银光闪现，倏忽不见，看起来很是潇洒利落。我喜欢这个游戏，现在我已经可以比较准确地把针发射到目标上了。娘也教我用刀，夜半无人之时，我常和娘在后院比试刀法，娘说我有习武的天赋。我很高兴，原来我也不是一无是处。当然，这是只有我和娘才知道的秘密。

　　4

　　按说孤儿寡母的总是少不了招来麻烦，但燕十一娘和她的客栈却能安稳地支撑了下来，着实叫人诧异。

　　这里头说起来还有个故事。

　　母女两刚开这家客栈的时候，那哑巴女儿尚为年幼。

　　一日，来了几个刀客。仗着有一身的武艺，对那燕十一娘轻言薄语，还赖下了酒饭钱。离开客栈之后，那些刀客被人惊异地发现全都暴死途中，无一幸免。而全身上下却又找不出一处遇害的痕迹。

　　人们都说这或许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莫非是上苍怜恤这母女二人，派了神灵来保佑。从此这个客栈和这个老板娘都被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也再没有人敢对燕十一娘有所轻薄。

　　5

　　娘近来心事好象特别重。我算了算，果然是武神殿又要武林会盟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到这个时候，娘就开始有了特别多的心事。

　　这天娘在照镜子的时候，突然问我：“妩儿，你十六了吧？”

　　我点头，不知道娘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娘转过身来，轻轻说：“妩儿，到娘这里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我最喜欢在娘的面前撒娇了，于是挪到了娘的跟前，让娘给我梳理一头长发。

　　娘的眼光里有无限的爱意：“妩儿，你长大了，娘也老了。妩儿，今后不管娘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好好地活下去，知道吗？”

　　我捂住了娘的嘴，我不高兴了，娘这么说，好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我不要这样，我只希望永远永远都和娘在一起，娘，你明白吗？

　　娘怜爱地把我紧紧抱在怀里，有温热的液体，滴湿了我的脖颈。

　　6

　　关于客栈的女主人燕十一娘，似乎永远是个谜。于是人们也渐渐少了探寻谜底的热情。而她的女儿燕妩儿却愈发出落得闭月羞花，渐渐成为了人们瞩目的焦点。

　　这个女孩儿，简直不食人间烟火，她的眼眸纯净如水，她只知道点头和摇头，另外比划一些谁也看不懂的动作。

　　人们总是替她惋惜，多么好的女孩儿啊，只可惜是个哑巴。

　　镇上有些常年闯荡在外的武林好汉，见了燕妩儿，都说这等模样儿，简直就是人间绝色。还有人说，这样的容貌、身段，和飞骛堡的少堡主简直是绝配。

　　谁能想到，飞骛堡的少堡主如今也来到这个荒凉的小镇上。

　　7

　　见到他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忽然跳得厉害。他是多么好看的少年呀！清秀俊朗的面容，浓眉下一双细长而充满柔情的眼。他看着我的时候，我羞红了脸。他一袭白色披风，腰间挂着佩剑，还挂着一管长箫，一进客栈，就好似一阵轻风拂乱了我的心湖。

　　他先点了酒菜。

　　我给他上菜的时候，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多想告诉他，我叫燕妩儿，可是，可是我却说不出话来，我伤心地摇头。

　　他笑说，你怕我是恶人？告诉我名字有何妨？

　　我红着脸摇头，又想偷眼看他。

　　他不愠不恼，缓声道：“那我先自报家门好了。我是飞骛堡的少堡主，姓岳名云山……”

　　话没说完，却听得那边娘突然摔碎了茶壶。

　　我回眼看去，娘的眼光有点失神。

　　我一慌，丢下那位公子，跑到娘的身边。

　　娘，你没事吧？我用手势询问娘。

　　娘有点勉强地笑笑：“妩儿，这里人太杂，你进里屋吧，这里娘会照应，听话。”

　　我回头去寻岳公子，他的眼光也正朝着我的方向搜寻。娘的话从来是不可抗拒的，我只能不舍地离开了。

　　8

　　武林会盟的日期一天天地临近。

　　而此时江湖中也传出了消息。原来武林盟主——飞骛堡的堡主岳霸天在上一次的武林会盟后没多久已经因病归西，此番才由少堡主前往武神殿。

　　人们不由地想起十年前，被尊为“江湖第一刀客”的斯不休也是在夺得了武林盟主的宝座后不明不白地死去，且妻儿亲眷无一幸免，更为悲惨。

　　这两人可都是武功盖世，只可惜都是英年早逝，看来武神殿是个凶多吉少的地方，却偏偏有那么多的江湖人士拼却了性命，只为坐上这武林盟主的宝座。

　　9

　　我为自己感到羞耻，我怎么可以这样想一个男子。想他俊秀的脸庞，想他柔情的目光，想他潇洒如风的举止。天哪，他简直是一阵白色的飓风，叫我无法抗拒。

　　我在夜里辗转之时，娘忽然点亮了烛火。

　　娘似乎早看穿了我的心思。“妩儿，你在想他？”

　　我想摇头，却忍不住点了头。

　　娘叹气了：“冤孽呀！妩儿，事到如今，娘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我惊讶地盯着娘，我诧异于娘为什么终于肯告诉我尘封了已久的秘密。

　　摇曳的烛光映照着娘依旧美丽的容颜，丝毫不让人感觉到岁月的痕迹。随着故事的讲述，她的目光中突然积聚起的哀怨和仇恨令人心悸。

　　天哪！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让我心仪的翩翩少年竟然是我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的儿子！

　　最后，娘一个字一个字地对我说：“妩儿，记住，你不可以爱他，你只能恨他。我等了十年，终于让我的梨花散雨针练足了力道，可惜那老贼却死得太早，自古父债由子还，只能叫他儿子来偿命了！”

　　我无言，我想，这就是我的命！

　　10

　　“听说了吗，那个哑女燕妩儿时来运转啦！飞骛堡少堡主看上她啦，说是武林会盟完毕，就来提亲！”

　　“上苍还是没有薄待她呀，阿弥陀佛！”

　　当乡邻们正为此喜讯欢欣不已之时，才意外地发现，客栈已经紧闭了大门，母女二人不知去向。

　　11

　　我和娘小心翼翼地给银针喂上毒，此毒名为血海棠，一旦中毒，则不断自行损血，至死方休，而中毒者身上却看不出一点痕迹。

　　我和娘换了男装，匆匆赶赴武神殿，我生平第一次离开了客栈，离开了那个小镇，可是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是他的身影。

　　他在离开客栈的时候，对我说：“姑娘，你等着我，等我回来向你提亲，一定要等着！”

　　我看着他腰中的佩剑，那里醒目的一个“岳”字！就是这把剑，刺穿了父亲的心脏，刺穿了我和娘的所有幸福！

　　我无力地斜倚在门框上，感到天旋地转。

　　西风白马天涯人，古道黄沙断肠魂！

　　12

　　武林会盟如期举行。

　　各路豪杰纷纷涌向武神殿。

　　其中一位白衣少年尤为引人注目，这就是岳云山，气宇轩昂，风度儒雅。

　　而人群中有两个黑衣蒙面人也叫人好生奇怪。他们身材矮小，但露出的眉目却是清秀之极，似有女儿家的风流。谁能想到，他们就是不日前在客栈里忙活着的燕氏母女。

　　13

　　天！我又在人群中看到了他，他是那样的夺目啊！可是，他一定不知道我就在他的不远处这样凝望着他。他更不会知晓，我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杀了他，替父报仇。

　　娘在我的身边，我看到她眼中仇恨的火焰在燃烧。娘再一次地提醒我：“妩儿，娘和你交代的话都记清楚了吗？一切按计划行事。一旦成事，我们就走，不能有任何延迟，性命攸关啊！”

　　我咬紧牙关，狠狠点了点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14

　　比武大会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轮到飞骛堡的少堡主岳云山了。他果然是出手不凡，已经接连打败了不少对手。

　　这时，一个黑色的身影轻盈地跃到了他的面前。正是那两个蒙面人中更为矮小的一个。只见他展开一幅字幅，上书：“在下无名刀前来领教”。

　　二人相互抱拳行了礼，便各自施展开了拳脚。

　　那岳家剑法急速凛冽，那无名刀法铿锵转折，真是刀光剑影，好看得紧！人群中掌声如雷。只是那无名刀客似乎有所退让，只守不攻。众人看得好生奇怪。却没见人群中的另一蒙面人渐渐有了行动。

　　15

　　娘终于要我上场了。

　　我和他距离得如此近呵，可他却无法透过面纱看到我的容颜。

　　娘说，比武之时，不能分心，可是我怎么能不分心呢！

　　他的剑啊，闪着凛冽的寒光，十年前它是怎样穿透了父亲的胸膛。而他的脸啊，因为严肃更增添了英武，他是否真的会在比武完毕后来向我提亲。

　　不，我怎么还可以想这些，我是来杀他的，是的，我是来替父报仇的。娘说让我和他比武，吸引他的注意力，而娘看准了时机，就会把那喂了毒的针喂进他的心脉。娘说，这种行为纵然卑鄙，却也比不上当年飞骛堡堡主的卑劣。

　　他步步进逼，我步步退让。要是他能瞥见我的容颜，他还忍心这么对我么？

　　忽然间，有不易察觉的几丝银光疾弛而向他。我来不及想，一个箭步挡在了他的胸前。我知道，那是娘的梨花散雨针……

　　16

　　众人看得精彩之时，忽见那黑衣小子突然就倒下地去。

　　而人群中也听得“啊……”一声凄厉的尖叫，一个黑色的身影窜跃到了比武台上。

　　“妩儿，妩儿！你怎么这么傻呀，妩儿！”黑衣人竟然是个女子。妩儿这个名字何等熟悉。

　　人们开始涌向比武台前，谁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17

　　我怎么就倒下了呢？娘，我还没为爹报仇呢。娘，我真是没出息！我终究是不忍心让他死啊。

　　岳公子，你终于把我抱在怀里了。你终于揭开我的面纱了。

　　我听到你惊呼：“姑娘，怎么会是你？”我看到你眼角流下的泪滴。

　　岳公子，伸出你的掌心来，我要告诉你，我的名字叫做燕妩儿。

　　为什么我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我终究还是不能亲自告诉你，我的名字。

　　娘，我多么不想离开你，你是这样命运坎坷的女子，而我终因自己的私念背弃了你。娘，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请你们替我合上双眼吧！

　　18

　　原来黑衣无名刀客竟然是客栈的哑女燕妩儿。众人不觉惊呆了，这么说那另一位就是她的母亲燕十一娘？

　　众人仔细把他一打量，果然，因为她平日终是蒙着棉纱，今日只是换上了男装，但细一看，却分明看出就是那燕十一娘。

　　只是叫众人更为惊奇的是，她竟然一把扯下了面纱，哪里是什么被毁了容貌的女子。面纱后面掩盖的原来是如此绝色的容颜。

　　这时，有人惊异地叫起来：“这，这不是斯不休之妻，慕容燕吗？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燕十一娘仰面大笑：“哈哈，不错，我正是慕容燕。当年我死里逃生，隐姓埋名，等的就是为我夫君报仇的这一天。当年我夫君夺得武林盟主之位后，岳霸天那老贼登门拜访。他垂涎于我的美色，趁夫君不在之际，对我言辞轻薄。他告诉我，只要我委身于他，则会有比斯府更多享不尽的富贵。我痛斥了他的无礼，他竟怀恨在心，于是在一天夜里，放火烧了我们的府宅，在混乱中，我和妩儿换上婢女的衣服匆忙逃脱，可是夫君他却惨死在那老贼的剑下。那一年，妩儿才六岁，过分的惊吓让她失去了记忆，再也不会说话。我可怜的妩儿啊，娘等这一天等得太苦。你爹先弃我而去，你怎么忍心再把娘丢下。哈哈哈……岳家小贼，既然妩儿舍不得杀你，我就成全了她，但你记住，我要叫你们岳家永远欠着我们！”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岳云山回过神来，慕容燕已抢过了那把被岳云山丢弃在地的岳家剑，用这把曾经沾染了夫君的鲜血的利剑吻颈自尽。

　　“夫君，妩儿，我们一家可以团圆了……”

　　岳云山看着躺倒在身边的两个女子，泪流满面。她们都有着同样绝色的容颜。他重新替她们蒙上面纱，仿佛害怕世人惊扰了她们。

　　他拾起那把父亲亲手交给他的剑，神色凝重地端详了一阵，然后，一手握住一端，拗断了那柄长剑。

　　岳云山从此在江湖消失。

　　19

　　武神殿武林会盟依旧三年一次的举行着。来往的江湖人士乐此不疲。

　　只是镇上的那家客栈早就变做了两丘坟冢。一块碑上写着“爱妻燕妩儿之墓”，另一块碑上写着“岳父斯不休 岳母慕容燕之墓”，那鲜红的字仿佛是个淌血的伤口，叫人心碎。

　　每年的清明，总会有一个白衣男子在她们的坟头铺满鲜花。

　　然后，一管长箫，一个孤影，直吹落一轮残阳……

　　花之痕 dNKc_imageEkS9_image

[ Last edited by 宗宗 on 2005-10-13 at 13:4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