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奇叫高侍奇,也许更加名副其实。国家有一级作家、特级工程师之谓,像高士奇,服务对象是国家最高领导,服务水平也是超高级棒,评个特高侍应生,应该是名至实归。他做康熙皇帝侍从,特受领导宠爱,有名叶方霭者,曾赠了一诗给老高:“麻衣献赋立彤墀,喜见龙头一笑时。内府锦襦邀帝赐(用武则天赛诗赐锦袍故事),天街官马任君骑。侍臣尽识银钩体(书迹),宫女争唱璧月诗。自是九重称特达,从来不籍魏无知(汉人,荐陈平于汉王)。”职位是“侍臣”,领导封“特达”,这诗的基本意思是:称颂老高服务水平既高又奇,可评为国士无双的特级侍应生。
当然,老高叫士奇而不叫侍奇,也是有道理的,给领导提袋子写材料者,侍者当先是士者,且当是高士,唐玄宗招李白进宫,也是先看上了李白高级知识分子身份。高士奇的知识水平是相当高的,通史学,善诗文,工书法。他19岁到北京参加高考,考完了,也落榜了(落榜不等于水平低),但他落榜不落志,立志当个京漂族,在北京给小户人家写状纸、给大户人家写对联什么的,“新岁为人书春帖子,往往自作联句”,有才啊,高士奇先是被明珠看上了,明珠是康熙大宠臣,他把高士奇介绍给康熙,嘿嘿,也被康熙看上了,与领导攀上了,一路通,则路路通,高士奇前不久连上榜都上不了的,十天之内,连考三场,连夺三连冠,真是汝果欲高考,功夫在考外;考场三连冠还不算什么,官场三连升,才是真羡煞人!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终日陪领导,既是高效益,也是高风险,唐朝李白也曾一朝选在君王侧,前程远大,他却干不下去了,知趣辞职,老实走人;明朝解缙,论文学功底当在高士奇之上,随机应变之机智更比高士奇强,结果咋样?死了死了的。要言之,当领导的侍应生,既要博学,又要高术,而且高术第一,博学第二。
高士奇侍应能力高,首先得力于其为士水平高,知识底子厚,脑子反应快。那次,康熙离京去调研旅游产业,来到泰山,这么大的领导来了,当地领导自然就拜请康熙题词留翰墨,随行笔杆子早就给康熙题好了词,叫“而小天下”,意思是领导到此,天下都是小样,不算什么玩意。到了领导题词那刻,康熙挥起如掾巨笔,写起来了,然则,一落笔,就出了问题,他把这个“而”字之起笔“一”字,占纸面太往下了,“一”字下面的笔画无从着笔了,康熙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运笔:“已拟定‘而小天下’四字,提笔一挥,将‘而’字‘一画’写太低,以下难再着笔。帝甚踌躇。”领导受窘了,领导犯难了,领导即将出乖露丑了,这时迟,那时快,高士奇马上跑到康熙前面,说,“陛下非欲书‘一览皆小’四字耶?”一语提醒梦中人,康熙则“欣然一挥而就”。
也是领导到南方去画圈,身边带着高士奇,“高士奇珥笔随銮,事事辄如上旨。”那次是皇上到杭州灵隐寺去考察,寺院住持带着全体僧众,扑通扑通全跪下了,希望康熙给题个词。那时没有发明照相术,不能与领导合影留念,唯一能够证明与领导搭过腔握过手的,就是这题词了,领导到哪里,哪里就叫领导题词,就是这个原因。僧人是脱俗之人,我们去了,僧人爱理不理,他们是高人,不与凡人同调,但领导来了,情况不同了,就得返俗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具体情况具体对待嘛。“寺僧跪求赐额”,可能这次题词是议程之外的吧,秘书班子与地方事先没沟通好,寺僧跪求题词,太突然,可是地方是那么迫切希望领导题词,这是群众的强烈要求,拒绝当然不好,康熙就说了:也不重要讲话了,也不将题词当指示了,就给写个寺院名称吧。这寺院叫灵隐寺,皇上叫了一声纸墨侍候,展纸挥毫起来。坏了,领导气魄大了,气魄一大,就坏了,康熙起笔写那“灵”字,“雨头太大”,“灵”字的繁体字是“雨”字头,这个“雨”字写得太大,好比是歌星唱歌,调子起高了,下面就无法唱下去了,“其下恐难得势”,康熙在那里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领导尴尬着了,高士奇见状,马上跑了去,假装是给康熙去磨墨,在手心里写了两个字:“雲林”,向领导举手示意。“士奇掌书‘雲林’二字伪为磨墨者,潜以掌示上。”从此灵隐寺不太叫灵隐寺,而多称云林寺,就是这么来的,“故灵隐一号为云林,即此由来也。”领导快出丑时节,高士奇脑筋硬是急转弯,机灵中多见智力啊。这种智力其实在其次,重要的是,高士奇学得文武术,卖给皇上,是那么不显山不露水,让大家都以为这是皇上的智力,他伪为磨墨,他潜掌示上,做得十分乖巧,如此,当然是“事事辄如上旨”。
高士奇卖艺给领导,这事不算太出奇,大凡当过领导秘书的,谁都有那么一两个佳话,只是高士奇水平高一点罢了。高士奇侍应能力超出众人者,不是向领导卖智,而是与领导比惨,比惨据说是咱们国人的老传统了,比如你炒股我炒股,都亏了,甲说哎呀我亏得没衣穿了,乙则曰哎呀我比你更亏,亏得短裤都没了;甲说我小时候可苦啦,天天吃红薯稀饭,乙说你这苦算什么啊,我连观音土都没得吃,这里头的比惨是哀兵必胜的意思;而与领导比惨,不是那意思,其意思是不能“逾制”,不得“僭礼”,要而言之,就是对领导唱歌要唱“只要你过得比我好”,就是要唱“你的笑对我很重要”。打个比方吧,领导得重病,我得比领导得个更重的病;领导摔了四脚朝天的向天跤,我就得摔一个四脚爬地的狗吃屎,这样,由于有你的悲惨状况做对比,领导就感觉舒服了,领导“的笑对我很重要”。
大家都知道,康熙喜欢盘马弓刀,骑着御马,到处打猎。那次,康熙带着高士奇去搞军事演习,玩得兴起,康熙舍不得下马,纵横驰骋,体力不胜也不下火线,由此出了个小意外,御马马脚打了一下崴,模样也是很难看的,伟大的、英明的、光明正确的领导也被“坐不正,行不端”了?康熙本来是来逞英豪,来展示领导形象的,这骑马之术,比臣子都比不上,叫领导面子往哪搁?“上猎中马蹶,上不怿”,康熙很不高兴。高士奇一见这情况,马上跨马上阵,策马奔去,没一袋烟,跑回来了,一身泥,一身水,活脱脱一只丧家狗,凄惨惨一只落汤鸡。何则?原来是高士奇看到领导摔了跤,他立刻骑马跑到臭水沟边,纵身一跳,跳入沟坑,滚来滚去,把泥巴往脸上抹,“乃故以潴泥污其衣履”。平时都是衣冠楚楚的,这时扮演这副模样,强烈的对比自然弄成了戏剧性“笑果”。高士奇以这副模样“趣入侍侧”,康熙见了,果然哈哈大笑,忙问爱卿是咋回事,“上怪问之”,高士奇说:别说了,别说了,我刚才骑马,掉到臭水沟,一跤摔了个狗吃屎,“臣适落马堕积潴中,衣未及浣也。”康熙觉得自己今天够窝囊的,原来窝囊更有窝囊在,脸色马上阴转晴,“上笑曰:‘汝辈南人,故懦弱乃尔,适朕马屡蹶,竟未堕骑也。” 领导的笑比自己的惨更重要。高士奇以这种自污自惨之术,赢得了领导笑,皇上“意乃释然”。
高士奇侍应领导之“卖智术”与“自污比惨术”,高则高矣,奇则未奇。他最奇的,当是其憋尿忍屎功夫。台湾李敖曾经创立了一部学说,叫撒尿政治学,李敖认为:撒尿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一旦政治现象介入,膀胱就不免为之彷徨了。刘邦撒了一尿道儒士帽里;越王勾践拍吴王马屁,要喝大王尿,“拜请尝大王之溲以决吉凶”;唐代郭霸拍御史大夫魏元忠马屁,要喝大夫尿,“固请尝之”,这都属于政治撒尿学范围,李敖这个学说很有创见,但他说“古代撒尿政治学只有撒而无不撒,有尿不撒的学问还是现代人发扬光大的”,这个说法是错误的,有尿不撒,也是古已有之,高士奇就练就了有尿不撒有屎不屙的奇功。
老高“陪宴唱和,扈从不离左右”,一刻也不与领导分离,不,不是一刻不分离,而是一分不分离,一秒也不分离,领导讲话他记录,领导题词他磨墨,领导嫖娼他站岗,领导出行他打伞,领导假寐他扇风……可是人有三急,尿急,便急,放屁也是急,急起来的时候,那是眉毛起火屁股冒烟的,当是时也,谁顾得给领导放哨顾得给领导揩汗呢?高士奇练的功夫是,只要是他陪领导,不管是陪会还是陪聊,不管是三陪还是四陪,他都奉陪到底,一秒不离,一天两天,三天四天,都可以做到一尿不撒,一屁不放,“便遗之事,终日不行。以是出入禁闼,从容中礼,凡侍从诸臣俱莫能及。”领导在主席台上讲话,你老是上厕所;领导在会议室里演讲,你老是去WC,领导会喜欢你吗?这憋尿功看起来好像比喝尿功容易,其实不然,勾践喝吴王之尿,也就那么一回,这憋尿啊,那可是一生都伤身体的。领导会多宴多,天天开会餐餐有宴,天天憋,使劲憋,不是好玩的。康熙那会,部级干部满会堂厅级干部满走廊县级干部满操场,“凡侍从诸臣俱莫能及”,可见这个憋屎憋尿,不容易。
高士奇除了“卖智术”、“比惨术”以及“憋尿术”之外,还有一术也值得有志成为领导侍从者学习,姑且称为“蛔虫术”吧。大家都知道,要当好领导侍从,就要当好领导蛔虫,今天领导读什么书,干什么事,对谁生气了,对谁生爱了,等等,随时都要掌握其心理动态,但你不能时时刻刻跟领导在一起,你怎么摸得那么门儿清呢?比如这个高士奇,也只是白天才紧跟领导,到了晚上,他就跟不着了。怎么办?老高的办法是,每天兜一袋子金子去,问太监:皇上晚上干了啥读了啥骂了谁表扬了谁,太监告老高一事,老高就给太监一把金币交换,“则结近侍探上起居,报一事,酬以金豆一颗。每入直,金豆满荷囊,日暮率倾囊而出,以是宫廷事皆得闻。”这样,“上方阅某书,即抽某书翻阅。偶天语垂问,辄能对大意,以是圣祖益爱赏之。”
高士奇当秘书长当得怎么样?应该算得上超迈千古吧。
白居易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话翻译过来就是:在野之时讲士节,没官当当不了官,那就讲人格独立;在朝之际讲士技,当了官特别是当了领导身边之官,讲服侍领导之技术,想领导之所想,急领导之所急,一切以领导答不答应、高不高兴、满不满意为宗旨。高士奇就是这方面的典范,他固宠与邀荣技术多高多巧多奇妙啊。自然,高士奇也是功德圆满,伴君居然能够善始善终至退休。据说后来高士奇犯了贪污事,有人检举康熙那里,说他带一床被子到京来,现在是白玉为堂金作马,满屋满床都是金堆银砌,“士奇肩襥被入都,今但问其家资若干,即可得其招权纳贿状。”是贪污了,是受贿了,是因当领导心腹而卖官售爵了,可是,高士奇是领导的人,这又怎么样?“圣祖笑颔之”,他对高士奇说,现在许多人忌恨你,你办个退休手续吧。“后以忌者众,令致仕归,以全始终。”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老虎吃人那是经常的事,一般人不敢去捋虎须,然则没人伏得了老虎么?那也未必,武二郎打虎,有三招,一闪,避其锋芒;一按,制其虎头,一打,灭其体命,把老虎给治服了;高士奇侍虎,大体上也是三招,一智,把聪明都卖给领导;一憋,把身心都奉给领导;一贱,在领导面前,一点也不把自己当人看嘛,这样啊,在老虎那里就安全了,可以在老虎那里讨一块几块骨头咬了。为甚大家都喜欢一心一意服务领导、无怨无悔服侍领导?因为,这样不但可当官,而且当官之后可犯事,而且犯事之后,一点事也没有。高士奇退休之后,康熙“犹令携书编撰,以荣其行,可谓极文人之遭际矣。”好多士子羡慕得要命,嘴角流涎有尺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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