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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绳
文/夏树小唯
即使站在再广袤的天空下,身上都会缠着数不清的空绳,一动,就会绷紧。
[广珍]
在医院打发了晚饭后到兼职的一个小时,广珍确定阿实已经注射过营养液后,坐公车到中学上班,工作内容是英语补习老师,对像是一群杂七杂八的社会学生,其中很多都在上职中。
“老师……老师。”广珍回头看到小跑过来的女生之后才停住脚步。
小个子的短发女生看起来很清爽,更像是初中生:“老师今天也走这边么?”
“嗯。”广珍把提包换到另外一只手,走在女生的右边。对方眼尖地从这个动作看到广珍的左手:“受伤了吗?这里?”
早上在图书馆搬书的时候扭到的,因为太突然也没找到什么绷带,问别人借了条较大的手帕,随意扎了几圈。
“感觉上广珍小姐是很执着的人啊。”短发女生忽然评价道。
“啊?”
“像是要努力证明什么一样。”女生一伸舌头:“啊!叫老师‘广珍小姐’这样也可以吧?”
“你不是叫上了么。”
“而且广珍小姐每次都走不同的方向,之后还有工作?”
“唔。就像高中生在考大学之前不能停止努力一样。我也不能停止工作喔。”只要有那个人在的话。
过了十一月,这个城市的晚上就会像换了行头。一路顺延到家中的星路会变得特别明显,偶尔停驻抬头望的时候,呼出的气会延伸到半空中。天一转冷,整个街道就会变得凛冽又干净。
出租公寓前面有人等在楼下,广珍一开始没有在意,绕过对方准备开门。声控灯亮起来之后,她一边掏钥匙一边注意到靠近自己后背的脚步声。
“请问是广、珍、小姐么?”对方是中年妇女,手上还牵着个小男孩,说自己名字的时候有些生硬,的确是不认识的人。
“是。”
对方眉头一下子放松下来,换上的笑容更为温暖:“这样的,这里有一封信,是我儿子捡风筝的时候找到的,上面写的地址是这里。因为信看起来已经很旧了所以有些忐忑呢。没想到居然能够找到。”
女生一边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信笺,一边注意到小男孩张着嘴巴看向自己的表情:“真是谢谢你们。”
“我儿子拉着我说‘一定要送到喔’。”
广珍露出难得的笑容,把信笺翻到正面,愣了一会问道:“抱歉,小弟弟在哪找到的?”
“树上喔!挂在树上的!”一直睁大眼睛看着她的小男孩抢先答道。
“怎么了么?”
“啊,抱歉,没什么。”
因为信封上写的寄信人,是阿实。
[情人梯]
广珍很小心地拆开信封,不知道这几年里它到底被磨损了多少,像褴褛的流浪汉一样经过了些什么地方,纸质变得脆弱异常,稍微一用力就会划拉一下留下很长的痕迹。
最初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歪歪扭扭的手绘地图,没有用尺的天然线条连着一小个一小个地名,女生读到第一个的时候,感觉像忽然拆开了很久没再吃过的童年零食的包装纸。
高中生恋爱时代,会有许多成年人恋爱没有的小特点,暗语是其中一个。只有对方才知道的意思,在一大堆朋友中讲话,会因为某些字句而独独只有两个人笑起来的只字片语,比对戒或是成对的衣服,更能印证彼此间的默契。
广珍和阿实则把暗语固定在地点上。可能有无数对情侣约会过的楼梯,阅览室,内操场,因为贴上了两个人才懂的名字标签,成为像私有物一样的存在。
“今年的圣诞礼物,请广珍同学根据地图提示自力更生。”信上是这样写的。
有点干巴巴甚至不客气的语气,广珍才想起来,那个圣诞节之前,他们貌似刚吵过架。
也就是四年前的圣诞节。
第一站就是情人梯,吵架之前约定好的约会地点。广珍在家忙到晚上六点钟,手里抓着的教科书一直没放下,她还没决定去不去。说是自尊心强,倒不如说是没自信,如果是因为吵架的关系而那家伙没去的话,这样傻呼呼赴约的样子简直会倒自己胃口。
挣扎间半小时又过去了,广珍坐在位子上开始出汗,手臂也发虚,身体在抱怨着“很饿”,在到楼下信箱拿报纸前,她决定无论如何,先打一个试探电话。
拨号声在耳边响了很久,久到在这段时间内,广珍已经拟定计划,只要阿实不是在那里等着她,就算他有想要马上去的意思,她也拒绝赴约。
“……喂?”
女生对着电话里的声音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也冲对方“喂?”了一声。
“喂?说话呀,是谁?”
广珍彻底愣住了。
接着是一阵对方把话筒拉远后的嘈杂声,片刻之后,陌生的男声更为严肃地问道:“请问你是广珍小姐吗?”
“……是。”
“是机主的家属?”
女生反映了好一会:“是朋友。”
“请你到医院来一下。”
“什……?去哪里?”
“机主先生出车祸了,请你尽快来一下。”
“……”
“啊对了,现场也留有他给你的信件呢。现在联系不到其他人,请尽快前来。”
车辆在马路右转一般没有设置红绿灯,阿实就是没有注意到从右边转弯过来的车辆才被撞。出事的地点是在女生家附近,广珍觉得奇怪却没有深究。脑外伤造成大脑大面积出血,广珍知道男生在孤儿院长大,高中才转到外面的学校,所以不可能联系什么亲人。听完了医生一大堆唠唠叨叨却完全抓不到重点的话,女生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转身又打电话向家里人借钱。
忙完了这一系列事情,她忽然想到在电话里提到的信件,忙拉住在一旁不断打电话的警官。对方愣了一下又开始拨电话,片刻之后无奈地对她说:“真的很抱歉,我的同事把信弄丢了。”
“哈?”
“因为现场证物太乱了所以……真对不起。”
那封信大概就是自己手上的这封了吧。广珍抬头望了望这片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广场。在边上的阶梯就是他们命名的“情人梯”。阿实和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是冬天,积雪很厚,阶梯上的雪被扫在靠扶手的两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环卫工人偷工减料,积雪的线条是歪的,越到上面越斜向中间。阿实拉着她的手走上去,越往上就越靠得近,阿实看着女生几乎要贴过来的脸,挑挑眉说道:“这真是专门为情人铺的路罢……嘛就叫情人梯!”
“很恶心诶。”靠得太近了也不能转头瞪他,女生只能皱眉。
“怎么会?!”
“因为‘情人’两个字啊,听起来很恶俗。”
“……那就叫‘夫妻梯’!”
“妻你个头!”广珍要伸手拍他,却因为失去重心在楼梯间摇摇晃晃。阿实赶忙拉住她,拉稳了之后又朝她哈哈大笑。
广珍一边回想着记忆里的这一幕,一边走上楼梯,在顶端转身,回望着下面的一级级阶梯。
到底想要我找什么啊你。她叹了口气,看了眼手上拿着的所谓提示地图。在地图上除了用暗语写的地点,根本什么提示也没有。难道千辛万苦来到一个个地点之后又两手空空地走掉么?
还是说,会带走一些什么吗。
[寺风]
不对比照片的话,在病床上侧躺着的男生看不出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自从出了车祸之后,一共完成了三次大手术,之后一直昏睡。说昏睡也不大正确,他偶尔会张开眼睛,握住他的手他也会回握,你走到他前面,他的眼珠也会跟着你转来转去,但这不代表他醒了。
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只是肢体的感知,而并非大脑的意识。
除此之外,呼吸道的脆弱也是一大令人头痛的问题。手术不到一个月后感染肺病,此后几乎没好过。广珍曾经费了大番周折把他转到能做高压氧的医院,但每次疗程不过一周就因为在集体的高压舱遭到病毒感染而中止。对于躺在床上的男生来说,只要一丁点病毒感染,都可能要他的命。
这种情况发生过不少次,几乎都是用医生推荐的强效药撑过去,而每次一用药,一天的药费可以上万。
广珍跟父母借了不少钱,毕业之后开始在医科大学的图书馆工作,兼职夜班。
比起现实的负担,也许更多的是每次面对阿实的无力感。一次,广珍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呛到,饭粒滑进气管里,灼烧一般的疼痛感,眼泪止都止不住。她忽然想到躺在医院的阿实,管子插在鼻子通向食道,一日三餐,日复一日。
“他已经没有医疗价值了。”她在医科大学认识的朋友这样跟她说过。
呛咳已经停止了,但眼泪没有。
第二站,寺风。
寺风是学校里的一个小角落。从实验楼往上走,在二楼有一个较为宽阔的平台。平台的后面有很大一扇窗户,被分成四格。窗的下面是灼烧树叶的地方,在秋天味道会特别明显。阿实经常会在这里等广珍,有时候等与被等的关系会对调。因为楼下烧树叶的味道被阿实形容为“像清晨时分没什么人参拜的寺庙的香气”,所以名字被确定为“寺风”。
在寺风这里,也曾经发生过不太愉快的事情。
某天下课之后广珍被数学老师叫住问了一些事情,所以离开的时间比较晚,在走到寺风的时候,阿实的表情已经有些不快:“怎么这么晚。”
刚被数学老师责难过,广珍的心情也不怎么好,几乎是冲口而出的:“你可以不等我。”
阿实张嘴愣了半天:“我说,我今天跟你提过我家有事要早回去吧。”
“忘记了。”广珍正要走到他旁边,忽然想起地理作业还放在楼上,一下子有点底气不足:“那个……我有东西忘了拿,在楼上。你稍微等下。”
男生看了她一眼:“那我先回去了。”
广珍看着耸肩膀的样子,八成不是认真的。掉头上楼,一跨就是两步,效率是平时的两倍。等到她气喘吁吁地下来时,平台上早就没了阿实的身影。她有些错愕地趴在窗户上看了一阵,操场上没有人。
等她顺利走进地铁站,她确信阿实是自己走掉了。
在交往之后几乎每天都是一起回家,这已经成了广珍脑子里的既定程序,而这次忽然被抽掉没有执行,让她心里涌起一股慌乱。
仅仅是没有一起回家而已,也不是什么冷战和吵架,就已经会这样让自己神经过敏。
果然无论是习惯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像空气和水一样存在在自己身边,都是可怕的事。
广珍走在回家的路上,从慌乱隐隐演变成生气。最后简直无法控制,在街边的甜品站买了两个甜筒,一手一个,一边在热风中大步流星地走一边啃。
第二天,她一脸虚弱地出现在阿实面前。
“你怎么了?”男生伸出手来,以准备能随时扶住她。
广珍看他一脸完全不记得昨天不愉快的表情,顿感无力:“肚子疼。”
“好好的怎么这样?”
当然是因为吃了雪糕还能是因为什么。广珍一边按着肚子一边蹭着花坛的边缘坐下来:“你昨天干嘛自己走掉?”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罢。”
“你糊弄谁?!”广珍挣扎着要打他:“昨天我一下来鬼影都没见着!”
阿实愣了一会:“一开始的确是有想捉弄下你啦,所以躲在一楼楼梯下面了。不过后来我有走出来喊你的名字啊……”
“……”
“好啦好啦,我道歉。”
“你家的猫死了没?”
“什么?!”
“你昨天不是说要早回家去带你的猫看病么?”
“……喂拜托你不要迁怒到我的小公主啊!”
“……那你跟你的小公主谈恋爱去。”
“我不是道歉了么?诶……诶……”
那个时候,真的是失落又害怕吧。即便比起现在,根本就不算什么。广珍站在寺风的窗户边,望向那个已经被学校弃用的小池子。
[目标搜寻中]
在去第三站的路上出了一些小意外。目的地处于从市区出发的巴士的终点站,很偏僻,班车不频繁,而且有越到后来时间间隔越拉得长的趋势。而很不幸的是,广珍乘坐的那辆巴士在半路抛锚。
已经是下午三点半,公车有可能隔一个小时才来,有可能隔两个小时,预估回程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广珍一边走着一边无奈地想,难道历史要在那个地方重演么。
可是已经没有打电话的对象了罢。
街边只有分布着稀稀落落的小士多。广珍挑了间看上去还算干净的,问老板拿了罐汽水,坐在门口的折叠小凳子上一边喝一边望着没什么人的水泥街道。
背后的凳子有人落座,广珍感到忽然扑过来的热息,条件反射地向后望了一眼,对方也恰巧转过来看她。
“诶?诶?广珍小姐?”
广珍望着对方迟缓地“啊”了一声,是上次补习班的女生。假日换掉了学生制服,取而代之的是颜色鲜艳的短袖T 恤,看起来比往常更要扎眼一点。
“居然能在这里碰到啊!”女生一手拿着汽水和几包零食,包包夹在手臂和身体之间,拖着凳子挪过来在她对面坐下:“广珍小姐来这边郊游么?”
“啊不是……来找东西。”
“要找什么?这边我可是很熟喔。现在也是正要回外婆的家。”
变成了二人同行。比起在原地等巴士,也许步行过去的时间要更少。况且身边还有个向导,起码不用担心被吓破胆地打求助电话。
郊区的气温比市区要更低些,但两个人走了一段之后还是出了些汗。女生眼尖地看到路边有小水龙头,两个女生弯下腰轮流接水。广珍用沾满水的双手在脸颊上轻拍几下,近处的山峦背对太阳,呈现出一片墨绿的阴影。比起翠绿,墨绿更要让人舒服一点,有更深层和更广大的包容性。
在这样片刻的安宁中,广珍听到女生小声的惊呼。
“怎么了?”她急忙扭过头去。
女生维持着半躬着腰的姿势呆怔地看向前方的向下倾斜的斜坡:“没什么……刚才掏纸巾的时候,钱包掉出来滚下去了。”
广珍蹲下来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下:“应该卡在树丛里罢。”
“那我去捡一下。”
广珍拉住对方:“这样很危险,还是我去罢。”望着对方少有地微笑了一下:“我是老师不是么。”
走下去才知道情况的不妙。脚下的泥土比想象中要滑得多,自己又不是穿着登山鞋,整个人只能靠用力抓住周围的树干以勉强维持平衡。钱包卡在草丛里,广珍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伸长了手也没够着,只能稍稍放开一点抓住树干的手。
重心倾斜,脚下一个打滑,她差点滑下去。
女生在上边吓得大叫,急急忙忙地想要冲过来。广珍纠住旁边突起的石块,勉强转过头去喊停她。
“广珍小姐你先上来吧……不、不要紧啦……丢掉也没关系的……”女生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广珍安抚了她几句,慢慢蹭过去抓住另一棵更靠近草丛的树。女生看她似乎又准备要伸手去捡,连忙大喊:“真的不要了……你先上来好不好!”
“会捡到的。”广珍说。不知道是告诉女生,还是告诉自己。
终于捡了上来,广珍的衣摆和裤腿也沾满了泥土。原本开朗清爽的女孩哭得泣不成声,广珍洗了手后拍拍她的脑袋:“不是说过能捡回来嘛,不要再哭了啊。”
“……不是因为这个啊。”女生用手抹了一把泪。
“啊?”
“所以说广珍小姐是很执着的人嘛!我不是说过没关系了嘛……钱包里也没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啊!为什么一定要那么执拗地去捡呢!”
“……”
“……如果广珍小姐因为帮我捡钱包而滚下去的话,我才不会感动呢!”
是很执着的人呢。
像是要努力地证明什么一样。
“可能你不觉得……”广珍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但是对我来说,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啊。一不见就会慌乱,一消失就会害怕,是这样的存在呢。”
你对我来说,是这样的存在呢,阿实。
[听途]
第三站,到站。
“听途”严格来说不是一个地点,而是一条能无限延长的街道。只要那里持续着黑暗,那里就是听途。
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广珍坐车去从来没去过的地方,恰巧公车的线路变更没有更新到站牌上,第一次乘坐那条线路的女生懵懵懂懂地坐到了荒芜人烟的终点站,而且还被告之是末班车。女生想打电话回家求助,赫然想起父母都外派出差,只能硬着头皮依靠来时的记忆往回走。
晚上漆黑寂静的一条路,偶尔跳出来的不知出处的火光反而更令人感到恐怖。
手机还有信号,她想了想,拨了阿实的电话。
“喂?”
听到阿实的声音,一瞬间像是贯通了另外一个自己无比熟悉的世界,女生冷静下来,语气也变得波澜不惊:“啊睡了吗?”
“差不多。咦?你竟然这个时间打电话来!第一次诶!”
“喔,是么?”
“在哪里?家里?”
“不是,在外面。”
“啧啧,冷风都吹到这里来了。要打电话就不要这样,干嘛干巴巴的。”
“……”
“……要是没事的话我挂了。”
“那个……等一下。”
“嗯。”对女生反应很满意的腔调。
“我现在……不知道在哪里。靠感觉走的路。”
“……什么?”
“我搭错车了,不知道能不能在天亮之前走回去。”
“那里很黑么?”
广珍有点诧异,却不自觉地描述起来:“啊……是啊。很宽很黑,什么都没有。”
“明白了!那你先闭上眼睛。”
“哈?我会摔死啦!”
“那你靠中间一点,不是说很宽么。”
“那……之后呢。”
“现在听我说:在你左手边有一间蓝色招牌的鱼旦铺,前面有几张桌子……”
“喂等一下啦!你这样说不是更恐怖?”
“我一边说你要一边发挥想象力啊!放心啦,我说的都是我们经常去的地方。对了,你有感觉我走在你身边么?”
广珍哧地笑了一声:“有有有……”
“嘛然后……”
都是我们经常去的地方。鱼旦铺,小水池,环形花圃,社区公园,中卅心广场……你是连通两个世界的守门人,让熟悉和温暖流向我这一方。
我觉得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霉运不会一直跟着你,所以这次,广珍在跟女生道别后,顺利地搭上了回程的公车。靠在公车的玻璃窗上,看着自己曾经用步行完成过的路程,此刻被公车用几十倍的效率缩短。她回想着山峦上的那片墨绿,闭上眼睛然后又偶尔睁开。这样反反复复过后,她知道自己睡着了。
因为她见到了阿实。
是曾经无比亲密的人,所以只用一个背影就能认出他。
阿实走在前面,她的目光紧紧盯住他,无暇顾及他们正在走的到底是什么路,背景又是什么。后来阿实忽然消失了,即便她一直盯着,但是就在她眼前快速地消失。一开始出现的双脚无法按自己意思活动的感觉褪去了,她可以跑起来,但始终没见到男生的影子。
她跑了一段,有些气喘,按着膝盖休息了一会,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的父亲坐在离她不远的一张三脚桌子前面。
见到父亲的第一反应,广珍想的竟然是道歉。在这个阿实所在的城市待太久,她很少回去看父母。也许是觉得他们能明白,也许是源自孩子与生俱来的对待父母的任性。
“还没找到么?”父亲仰着头对她微笑。
广珍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在讲阿实。
“先坐下罢。”父亲拍了拍身边的空凳。
“妈妈呢?”
“她在闹别扭喔。”父亲的笑容更加明显:“她不赞同你。觉得你很辛苦呢。”
“……我很好。”广珍低了低头。
“阿珍有没有见过被热锅烫到了,仍然紧紧攀附在上面不肯动的蚂蚁呢?”
“……好像,没有吧。”
“我跟你妈妈说,如果阿珍真的觉得那是很辛苦的事情,是绝对不会紧紧抓住不放手的。”求证似的向她一笑:“对不对?”
广珍觉得有点想哭,但还是点点头。
“不过,对于阿实来说,是不是这样呢?这样活着,是幸福还是辛苦的事?其实阿珍你是知道的吧。”
“……”
“对于这个世界的感知已经切断了,所以才会在路的尽头消失啊,但阿珍你还是一直在后面很用力地追着,我们觉得很心痛呢。”父亲笑得有点苦涩。
“永不放弃地追求着自己的信念,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姿态,但如果是失去了目标的永不放弃的话,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阿珍,有时候,放弃比抓住更痛苦,也更需要勇气呢。你也许就是,差那么一点点的勇气……”
差那一点点,放开的勇气。
[解绳]
医院又打来紧急电话,广珍急忙打车回去。不出意料,阿实的肺部又出现了问题,而且并不乐观。但如果用强药的话应该可以撑过去,实际上,像阿实这样的年轻人,只要家属愿意,医院总有各种药物和仪器维持他的生命。
广珍先到病房看了阿实。
呼吸机上面清楚地记录着男生的生命迹象。广珍有一种近乎悲哀的错觉,那上面的白色电线,仿佛连到了自己掌心里,是因为自己不放手,所以它才继续跳动着的。
如果是阿实来决定的话,一定不愿意留到现在吧。
你觉得很辛苦了吧。
为什么丢了四年的信又要回到我手上。
为什么要我走这样一段我们曾经走过的路去寻找圣诞礼物。
最后送给我的,是勇气么。
是能够放开你的勇气么。
无论如何都回不到我们曾经到过的那些地方去了吧。
一直都是我不愿意放手而已吧。
但是即便放开了,你也会一直在我身边吧。
“这次也要用药吗?”病房外面医生面对着有点恍惚的女生询问道。
“……这次用药,也能保住性命吧?”
医生像是理解错了她的意思,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以前也是这样,没有大问题的。”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广珍抬起头,双手在前面紧张地交握着。顿了一会,她说:“这次,请让他走得舒服一点……”
“……拜托你了。”
即使站在再广袤的天空下,身上都会缠着数不清的空绳,我决定,要放开连着你的那一条。
这次,是为了努力地证明,我一直爱着你。
请你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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