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的四季

二小

很喜欢这样的情境：窗棂下一方桌，一本书，一卷纸，一支笔，一盏茶。眼睛一瞟，便望见整个春秋冬夏。
　　
　　你在春天的清晨里醒转，院落里的牵牛花开得正欢：红的黄的白的紫的，像一只只小喇叭。它们仰头眺望黛蓝色的天际，裙摆下面是翠绿的叶，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在毛葺葺的叶脉间滚动，忽然无声无息地落下。你在心里轻轻配乐：叮咚，刚巧是它融入到黄土的一瞬。你于是微笑。墙角植种着的樱树霎时突兀地盛开了，仿佛只是一夜之间，它们便齐刷刷地怒绽了红颜，拼死开得如此妖艳，望着简直就像一片粉素的云，被永久地钉在这里。有云雀在枝桠上，“叽叽啾啾”地边跳边唱，时而埋头打理一下自己的羽毛，疾迅间又扑扇着翅膀冲向半空，追逐嬉戏。你推开窗大口呼吸，拂晓的空气清润而新鲜，携带着幽幽的泥土和青草的芬芳。粉嘟嘟的太阳尚含困意，躲在丝丝白云后面，只伸出柔软的胳臂抚摸着你。一丛丛油绿的小草探头探脑地钻营出来，叶尖是触角抵着触角出来晨练的蜗牛夫妇。勤劳的小蜜蜂忙碌地飞来飞去，“嗡嗡”的声音充盈在耳朵，偶尔还会来拜访一下你的鼻尖。窗台上的茉莉花像一只只洁致白净的小酒盅，花蕊间满盛着淡雅的香，在鼻犀间摇晃。你伸出手去，想搂住一缕朝阳，结果不经意，竟拢住了整个春天。
　　
　　你开始接纳这崭新的一天。你端坐，任时光从你的肩膀，从你的眼睛，从你的眉梢滑落过去，跌在地面微小的尘光里。你看着它像羽毛般悠悠地荡啊荡，一荡就是一小片光阴，这么多的光阴都化作了小船儿，填塞满了整个房间。你忽然觉得阳光有些闪眼，是不是初夏了呢？
　　
　　夏日的天空茫茫。太阳和门槛的石榴花一道盛开，火红火红。梧桐撑开双臂，茂密的枝叶像一屏墨绿的顶篷，覆盖着整条街道。它沉沉地睡去了。在这宁夏的午后，世界仿佛被施了魔咒，都静止在同一秒针上，嘀嗒，一秒，嘀嗒，又一秒。爬山虎已经蔓延到窗棂上来了，你点它毛葺葺的触须，想象被它包围的小屋，完全是一顶绿色的小毡帽。遥远处传来知了不知疲倦的歌唱，“吱——热——吱——热”，乐此不彼，如沉降的音符。你的眼光一扫，瞥见一条五色的四脚蛇，从草畦间窜了过去，惊得你的心“扑愣”一跳。电扇的风叶声更像在呻吟一些，扑出来的风也是粘热的，携着暑气的。电话铃突然“丁丁”响起，谁约你去游泳，你笑着拒绝了。阳光与尘土在蒸汽腾腾的地面上舞蹈，卷起细碎的光影。你想这间屋子也可以装扮成海洋，用葡萄架支起绿色长廊，珠圆玉润的葡萄们穿着紫色的，莹绿的长纱裙，游弋其中。你的面前摊了本小说，你眯着眼睛瞧它，字都跳了出来，成为一只一只的小蝌蚪，欢快地摇摆着尾巴。你的眼皮又耷拉了下去。
　　
　　再醒转居然是秋。天那么明净高远，像一面瓦蓝瓦蓝的镜子，映得云朵跟一群高岭上撒蹄奔跑的羔羊一样。风掠过你的面庞，你感觉肌肤舒张了毛孔，贪恋地呼吸着渗入的沁凉空气。草枯叶残，墙角零星地点缀着几朵淡蓝色的小雏菊，随风轻轻摇曳。你笑逐颜开，环绕着风，它们吱溜一下，从你的拥抱间逃逸得无影无踪。此时夕阳倾斜，像一个微醉的少女，酡红着脸半藏在山坡之间，周边是镶着紫金色裙边的晚霞。你看见谁家的炊烟一缕缕冒起来了，亭亭袅袅盘旋而上。晚餐过后你走到院落的石凳安坐。月芽隐隐地挂在枝梢，安静地望着你手中的诗集，石桌上冒着氤香的花茶，还有一颗安宁祥和的心。风渐渐刮得紧促，一袭一袭抚过你的长发，你的衫衣，听你轻声念：“荷疏一盖缺，树冷半帷空。”她呼簌簌地笑了，抖得疏星残影在茶盏里晃起微小的水波。你用力吸口长气，举首说：吾爱秋。声音朗朗地四下传散，充盈了这小小的院子。你倏忽间觉得这清秋包含了你多少年潜伏的怀少情结：翩翩佳人，在水一方。
　　
　　香茶冲水，杯杯相继，慢慢淡了去。夜愈发黑暗与沉寂了。屋外有些寒凉，穿透了你的毛骨，那山那水都逝去了，墙根处浅浅浮起一层湿滑的苔，又慢慢剥落了去。你缓缓进屋，一返身的时间，窗外便飘起鹅毛大雪，眨眼覆盖了广褒大地，银装束裹。你的步履有些些蹒跚。屋内炉火正燃，足够温暖。你慢慢塌坐在火堆旁边，架着眼镜看那些城市小报。你的狗趴在你的脚边，两只耳朵垂下来，头依偎着地面。他就在你的对面煮咖啡。时而掀起眉毛看你一眼，又看看狗狗。多少日子，在这样不经意的凝望中悄悄驶航，去往你曾到达过又遗忘了的世界。雪花越下越密集了紧紧地包围住你的窗棂和院落，远处的街道。你放下报纸取过笔来，翻转日历，目光在孩子们应诺回家的那一页上停驻良久。然后你感觉有些困，不禁打了个盹，你迷糊地看见他起身，拿了条毛毯，摊在你的肩上。你的头慢慢低下去，低下去……
　　
　　你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又见桃花。你站在窗前，手一推，望见了整个春秋冬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