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我的上海情人

李明

随着一声『恭喜发财』，从天上掉下一滴甘露正好落在你的嘴唇上！
你在恍惚中看见了3两黄金。
再见，我的上海情人　


　　嘈杂拥挤的出机口，陌生的人群，没有归宿的生活。可安下意识的拉了拉大衣的领口，快步穿越人群，她呼吸有些困难，脸上没有半点血色。随着人群下电梯的时候，她开始晕眩，胸口一阵窒息，她隔着大衣的口袋摸着。头发凌乱得散下来，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心想在下飞机之前应该化点妆，这样的话，看起来不至于如此憔悴。就在电梯滑下来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全身一软，整个人滑下去。人群中开始哄乱，她听见有人尖叫，然后脑子一片空白。　
　　她死了。
　　眼睛微睁着，瞳孔慢慢扩大，里面不再有生命的颜色，只有平静和淡然，两手无力的耷拉在地上，旁边是一页书签，上面没有字，只有一片绿色的枫叶，是那个男人在她临走时送给她的，她一直拿在手上，直到下飞机的时候才装进口袋里。那是她生命中一瞬间的永恒。　
　　　　　　　　　　　　　　　　　　
　　十一月份的时候，她接到公司的电话要去上海出差一个星期，她激动得彻夜未眠，泡在浴缸里给他打电话，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她知道此时他的妻子一定躺在他的身边，她没有多说，只是告诉他，她明天中午的飞机，她要见他。挂完电话以后她把水温调得很高，她把头靠在浴缸上，像一条被淹死的鱼。唱机里无休止的放着可以谋杀人神经的音乐，她喜欢这样放纵的生活。　
　　音乐声嘎然停止，浴室的门被打开，母亲端着一杯牛奶蹲在她身边，她睁开眼睛，没有用手接，侧过脑袋用嘴喝了一口，她想，应该可以再多放一点糖。　
　　母亲把杯子放下来，说：“可安，行李我帮你整理好了，明天送你去机场。”　
　　“不用，公司有车送，只去几天，我不想带很多行李……”说到这里，她开始咳嗽，渐而变得剧烈，她不得不坐起来，接过母亲手中的纸巾，用力的捂住嘴，脸憋得通红，眼泪从发红的眼睛里滚出来，一丝腥甜的液体涌出来，她习惯性的混着唾液吞了进去。　
　　“可安，明天到了上海要记得去看病，你现在咳嗽越来越厉害了，你总是这样不会照顾自己……”　
　　可安依然用纸巾捂住嘴，一只手在空中挥着，示意母亲不要说下去，母亲摇摇头走出浴室，可安慢慢停止咳嗽，心跳得厉害，纸巾上是淡淡的血渍，她闭上眼睛，泪水滑了下来，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病情，也许她很快就会死去，但是她不害怕，太多的忧郁放在心里，不愿向人倾诉，她情愿把这些疼痛的心事化为文字写给有着相同灵魂的人看，他们都是陌生的，可是他们看懂了她的文字。从血管里爆发出来的绝望，使那些爱她的读者欲罢不能，却也暗自心痛。　
　　她一夜未睡，不敢开灯，怕母亲担心她的身体，黑暗中，她趴在窗台上抽烟，外面没有一丝光，天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像一张有着阴影的脸。身体的疼痛和思念那个有着妻子的男人。耳边一片寂静，仿佛置身一条没有方向的轨道，不知自己要去哪里。寂寞的人有着寂寞的心事，不知道要向谁倾诉，看见玻璃后面模糊扭曲的五官，只能拼命的抽烟，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耗尽自己，痛苦已经麻木，心里却有一丝温暖的想念，把自己折磨的像秋后的枯叶，可以闻到颓废的气息，她知道，只要她一松手，就会永远的闭上眼睛，就会永远的没有痛苦，可是她却紧紧拽住一根没有明天的绳索，她要亲眼看见它断开，她要亲眼看见自己粉身碎骨，她对自己的残忍失望到了极点，只能一个人在黑夜里独自哭泣，不敢发出声音。她是个绝望得近乎腐烂的女人。　
　　没去上海之前，她曾经在OICQ上跟他说起如果见面的情形，她问他：“见我的第一面你会怎样？”　
　　“你希望我怎样？”他反问她，他的名字叫丹，一个字，有点像女人的名字，可安不知道丹是不是他的真名，她不在意，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她真正需要的不是一个符号，而是一个灵魂。可那时，可安的病情已经到了晚期，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她不想让自己的病情影响到任何人，她只告诉过丹，她身体不好，会传染。　
　　“我们什么话也别说，我只想你紧紧拥着我，丹，我害怕。”　
　　“别怕，可安，我会一直拥着你，亲吻你……”　
　　“不要亲吻我，你知道的，我…有病，我不能伤害你。”　
　　“那就拥抱你，可安，原谅我！”　
　　“别这样说，人本来就是很现实的，而往往最残忍的却是现实，我不会责怪你，因为生命对我来说，一天跟一万年的概念是一样的。”　
　　“谢谢你，可安！”　
　　可安发现自己在笑，可是眼里却有液体流出来。　
　　　　　　　　　　　　　　　　　　
　　飞机到达上海浦东的时候，可安刻意的化了一点妆，因为她的脸色憔悴得可怕。正如她预料的，丹没有来接她。坐在Taxi里面，她感觉自己像空中飘荡的一粒灰尘，风一吹就无影无踪，孤独的人永远只能缩在自己编制的阴暗角落里，她的伤口上贴着一层透明的薄片，只要轻轻一碰就会血流不止，最终因失血过多而死亡。　
　　见到丹的时候是在晚上八点多，她在酒店的房间睡觉。丹向妻子编了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出来，拉开门的时候，他楞了一下，她也楞了一下，然后相视一笑，紧紧拥抱在一起，没有语言。她闭着眼睛听他没有节奏的心跳，感受心痛带来的窒息，他吻住她的唇，她犹豫着，睁开眼睛，眼里一片朦胧的温柔：“你说过不会吻我。”　
　　“是的，我说过。”他迎着她的目光。　
　　“可你还是吻了。”她笑着，不松开他的目光，似乎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他没有说话，堵住她嗫喃的唇，疯狂的吮吸着，如果是一场梦的话，宁愿不要醒来，可睁开眼睛，时间依然在走，伤感的故事，永远无法停止。　
　　她赤裸的站在他的面前，希望他可以看见自己的伤疤，可是他什么也没看见，眼里只有被火燃烧的欲望，她听见身体里面的某根神经“嘣”的一声断了，她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流出来。她转过头去，窗帘拉得很严，闻不到上海夜晚的潮湿气味。　
　　　　　　　　　　　　　　　　　　
　　呆在上海的一个星期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只是带她去吃了一顿晚餐，其余见面的时候，除了肉体彼此纠缠，没有多余的语言，她知道，她心里的那根绳索就要断了。　
　　白天工作完以后，她喜欢一个人挤在地铁里面，看陌生人的神情，闻他们身上的味道，不断的有人上车，下车，那一刻，心里的满足感是不加掩饰的，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临走的那天晚上，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抽烟，克制着咳嗽的欲望，他的嘴唇滑过她的发丝：“我要回家了。”　
　　“恩，我也要回家了”她的语气平静得出乎他的意料。　
　　“还会再来上海吗？”　
　　“会！”　
　　“来上海定居吗？”　
　　“不，生活一段时间然后离开，什么也不留下，什么也不带走。”　
　　他停顿了一下，突然问她：“可安，你是不是不想离开我？”　
　　她没有说话，眼睛盯着空气中某个毫无意义的焦点，仿佛那里有她生命的一部分，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连片刻的温存也没抓住。生活是如此的悲哀和戏剧化。　
　　许久，他问她：“明天几点的飞机？”　
　　“下午一点半！”　
　　“明天中午之前我会用快件叫人给你送东西来。”　
　　她沉默着，然后看他穿衣服，他转头看着她：“可安，我不喜欢这样，真的，如果以后还能再见面，不要跟我说你身体不好，我会觉得这个游戏很无聊，我希望你活的好。”　
　　她张开嘴，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心里被一种刺痛烧灼着，她不想解释，既然没有信任，解释是件可笑的事情。　
　　他走了。她躺在床上抽了一个晚上的烟，剧烈的咳嗽使得身体痛得不行。　
　　　　　　　　　　　　　　　　　　
　　第二天上午10点，她收到他的快件，一页书签和一支笔，她把笔放在箱子底下锁起来，她知道，只要自己还能活着，这支笔她永远不会用！　
　　上飞机的那一刻，她把书签拿在手上，神情哀怨，轻轻的笑了一下：“再见了，我的上海情人。”　
　　飞机起飞的时候，丹坐在办公室靠窗的椅子里，默默注视着天空正在盘旋的一群鸽子，他在心底说着，可安，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