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手，谁的弦

西域任我行

写在前头：情感，一个暧昧的话题。

让我害怕和感动。

曾在我的生命里喋喋不休的东西，悄然逝去，一瞬间空白。

于是，在我的足印里留下一道暧昧而幽深的暗香。

然后，突然我成熟了。

那些在我心底涌动的疯狂的寂寞的凄美的东西，曾让我有过多少感动。苍白而甘甜的爱情，暧昧而脆弱的友情。

然后，我发觉我心底一直最疼痛的是亲情。

也许深刻，也许懵懂。

只是，那只属于爱我的人。





一个受伤的孩子，咬破手指，用鲜红在纸上留下真实和感激。

这是写给父亲的文章。

                                                             -----——-- 前记





一个男人爱着另一个男人。

就这样爱着，无声无息。

直至苍老。

直至永远。                                                  ——————题记





                           （一）

二十年前，医院，深冬。

深夜，冷。

一个年轻的而深逐的男人在产房前不断的踱步，不断的搓着双手，时而往手上呵着暖气。他穿得很单薄，只有一件贴身的毛衣，对抗着深冬的寒气。只是，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产房里，那些细碎的一举一动。

一个护士轻轻的说，一个男孩。

然后，男人早已冻得通红的苍轮的脸上泛起了菲红的光环，似乎深冬沉睡的水仙，突然醒来，于是幸福而幽深的盛开了。

深冬寒彻的夜里，漆冷而静寂的产房走道，静而深广。忽而有风吹来，微冷。窗外有破碎的零星的温暖的万家灯火，让人觉得安慰。

于是，这样的夜里。

一个冬天的父亲，为一个冬天的孩子，幸福的流泪了。

                          （二）

十四年前，冬，手术室前。

“爸，我怕”

小男孩把头深深的埋在中年男子的怀里，声音细嫩得让人心痛，那双通红的小手轻轻的搭放在中年男子的手心，小手很冰冷。

于是，中年男子用自己宽大的粗糙的双手，轻轻和裹着手心的小手。他的手掌有很多细碎的死皮，有点刺人，所以他没有太用力，只是很轻很轻的裹着那双小手，他的手很温暖。

然后，中年男子用温和而肯定的声音说：男孩都是树，要坚强。然后才可以为人遮风雨，保护你要保护的人。

小男孩的眼神很天真，他望着父亲，眼睛里分明忽而写满了感动的东西。

手术的始终，小男孩没有流过一滴泪水。

……

那年，小男孩六岁。

从出生开始，小男孩的手就有种毛病，两只手除了母指能灵活的活动以外，其它四只小指之间的肉垫粘生在一起，张不开。

小男孩知道，他有一双笨拙的手。

不能像其它孩子那样天真的开怀的玩七巧板，弹玻璃珠。每次见到其它孩子玩乐，他只能猫躲在一角，心里羡慕而疼痛。这时的小男孩没有玩伴，大伙都说他的手太笨。他默默的承受着这个失落的童年。这时，小男孩唯一能做的，就是牵着父亲那双宽大而粗糙的手，轻轻的，那双大手总是那么的温暖，穿越手心，充满着感动，让小男孩觉得安全而酣然。

从六岁开始，小男孩的手终于动了手术。

他手上和心里的伤口，在童年的失落和爱中渐渐的变得暧昧而模糊，于是有一天，那双拙笨的手突然变得无比的灵活。然后，小男孩渐渐有了很多玩伴，玩七巧板更让小男孩声名大噪。只是，也从那时开始，那双笨拙的小手越来越小去牵着那双宽大而粗糙的手了。

于是同样的冬天里，那双手依然冰冷。

                         （三）

黑色小苗/在爱与忧伤中/暧昧而疯狂的成长

于是/在寂静深丘处/开出一地孤独美丽的花儿

                         （四）

男孩并不是个乐天的孩子。

从一开始就不是。

小时候男孩的隔壁住着一个小哥，年纪稍大男孩点点，是他很好的玩伴，很好很好。

只是，那位小哥聪明异常，做什么总要比别人出色。于是，男孩的父亲总爱有理没理的拿他和男孩相比，虽然男孩很努力，但总是比不上那位小哥，他很无奈，也很疲惫，他默默无闻的承受着这一切。

父亲爱他，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期待和热爱，让男孩喘不过气。

父亲是中学的校长，是个很严肃的人。从不轻易的赞扬男孩。男孩一直很上进，很努力。唯一一次，父亲赞了他。男孩得了全校第一，是校长当着全校人面表扬他，要向他学习。

当时男孩记得分明听到那个男人声音背后的颤抖。他知道，那是这个男人深藏在背后的爱。也是一个父亲的骄傲。

后来，小哥上了清华。

再后来，男孩上了重点高中。

男孩寄宿很小回家，父亲也很小的再提起那个小哥了。偶尔在电话里，父亲会问问他身体什么的，总是轻轻的。他们之间的话不多，很多时讲电话也只是沉默。男孩知道，父亲就这样一直默默关注着他。

（五）

有些东西永远没法言语去堆砌。却深刻无比。

那是种幸福的疼痛。与生命有关。与爱有关。

（六）

五年前，医院。

男孩得了急病。

全身浮肿。奄奄一息。

这个普通而善良的家庭正默默地承受着这种疼痛。

男孩一直很坚强。他不是怕死。怕的是他如果真的出事了，父亲和母亲一定会很绝望。他是他们的希望，一直深深地知道。所以，男孩默默的熬着那些粗大的针头扎进身体，看着自己1/4的血被导流出来净化，男孩从来没有叫过一声。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坚强。父亲正默默地放下了所有的工作，静静地陪着他穿梳在病房与医生中间。

他们仍然很小对话，偶尔的眼神接触也会迅速的移开。是为了不去看彼此眼中的伤感，他们彼此深爱。

西域任我行

男孩记得唯一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流泪是在某一天在病房里渡过的午夜。那低低的抽泣最后还是把男孩弄醒了。自进医院以来他这没有睡好过。

男孩没有动，为了不让父亲发觉，他很轻很轻的张开了眼睛，半眯着。他看到了平日威严的校长，此刻仅仅是一个父亲而已，一个早已为孩子担忧得心力交瘁的普通父亲。男孩觉得父亲老了很多很多……

那一夜，这两个男人就那样哭着。为对方哭着，而彼此不知道。

后来，男孩奇迹般的好了起来，院长临出院时欣慰的对父亲说：同志，不容易呀。病到这种程度能恢复过来的，你儿子是本院有史以来的第二个呀。

那天，男孩看到父亲笑了，笑得很灿烂而安慰。

男孩记得自己身上那些遗留下来的伤疤。他知道其中记载着的不只是疼痛，还有些更甘贵的东西。比如爱。

（七）

同样的五年前，家，深冬。

男孩不会忘记那一天。

他用尽自己的力气把气体吹到父亲的体内，然后，那个心脏早已停止跳动的男人把男孩千辛万苦吹进去的气缓缓的吐了出来，一下一下的。发出气体撞击喉咙时的呼呼的声响。也正是这个男人留下来最后的声音。

猛然间，他的瞳孔放大了许多许多……

心肌梗塞。

医生留下来的只有这四个字。

男孩依然愣着。

接着，男孩身边的人正忙着张罗丧礼。嘈嘈杂杂。他还是这样的愣在那里。

一下子，哭的哭了，走的走了，来的来了，死的死了。

男孩最终知道，树倒了。

看着丧礼上前来了许多人，亲人，朋友，彷徨的老师，还有那一批又一批来吊问的学生。席间很多人哭了。

男孩就这样的看着他们，始终没有留下眼泪。很多人诧异地望着他，有人骂他不孝。男孩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哭。

也许只有男孩自己才明白，那种疼痛已经是不能用哭来表达的了。

那个心爱着的男人。

就这样。

一瞬间老去了。

这个平凡的家庭，就这样默默的承受着。在这样的围城里，他们渐渐变得幽深。

（八）

两年前，男孩第一年高考，失利。

他没的对任何人说过一句话。家人很担心他。他写了张纸说不用担心。然后悄悄的出了门。

上车又下车。

没有设定目的地的他，辗转来到了一个地方——那个男人安息的土地。他几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也不知道要来做些什么。他只是这样任性的默默的走着。漫无目的。

他来到那个男人的墓碑前，跪着。

没有说话。

良久。

男孩拿出了随身带的小抹布，轻轻地，把墓碑上的字一个一个地擦着，很认真的擦，一次又一次重复的擦……

最后，他发觉自己的面上流满了暧昧温暖的液体，他发觉地上早已湿了一片，他发觉他的眼睛终于很红很红。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墓园里。

一个男人为另一个男人流泪了。

男孩都是一棵树，要坚强才能为人挡风雨。

这句话一直记得。

男孩要自己坚强些，一直一直。最后男孩选择了复读。

（九）

无数个午夜蹒跚而过

忘了过问

忘了亲吻

忘了告别

于是   在寂夜深处肆意盛放的花儿

突然长大了

（十）

冬日，街头。

男孩随身而悠长的走在霓虹灯里，夜火温暖而暧昧。

他喜欢这样，一个人。

他就这样的走着。随心随意。

突然，迎面而来是对一对年轻的父子。小男孩的小脸蛋菲红而可爱，让人有想亲一口的冲动。父亲很年轻，穿着一片宽身的大衣，里头是一件纤细的毛衣，长西裤，皮鞋。他们就这样轻轻的牵着手。走得很慢。

男孩放慢了脚步，静静的看着面前的那一双幸福而透亮的父子。

“爸，我冷。”小男孩的小童声幼嫩得让人心疼。

年轻的父亲没有说话，只是温和的一笑，暧昧而深遂。于是，他解开了大衣，把小男孩抱了起来裹进去，抱着他沉甸甸的幸福，轻轻的走了。小男孩从大衣里探出头来，轻轻的亲了父亲一口……

走了。

一切竟如此熟悉。

男孩终于知道，多小年前，他就是这个小男孩。多小年后，他又将是这个父亲。

原来，岁月的流梭会让一切淅淅而过。

有些花开了，有些花谢了。

有些花变回了花蕾。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于是，那些沉淀下来的东西渐渐模糊，只留下轻轻的暧昧的记忆，让人感动，让人坚强。

深冬，街头。

一个大男孩在人群中突然泪流满面。

（十一）

一个男人爱着另一个男人。

就这样的爱着。

默默地。

直到苍老。

直到永远。

（十二）

无数个日子赶在路上

忘了过问

忘了告别

忘了亲吻

远方飘来罗曼史

是谁的旋律在思念

谁的手  

谁的弦

思空深处的身体早已干枯

岁月轻薄了幼稚

指点着潺潺忧伤

然后

有人突然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