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位父亲

落魄狭

我有三位父亲：生父，养父，还有岳父人。
        岳父是我第三位，也是我唯一的健在的父亲。生父和养父已经先后在他们70岁那年病逝。养父是我的舅舅，亲上加亲。连我自己都弄不明白，尽管舅舅待我恩重如山，从小到大，我却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而是一直叫他舅舅。15岁回到生父身边后，由于长久的隔阂，加上生父性情孤僻，不爱与人沟通，在子女面前，尤其是在我面前，仿佛是一座拒绝融化的冰山，不孝的我直到他去世也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
       好在有岳父，否则我这一生都没有叫爸爸的机会。当年和妻子确定恋爱关系并认定非她莫娶之后，我就开始叫未来的岳父为爸爸了，叫得特别深情特别甜蜜特别频繁，甚至叫得有些肉麻。
      岳父却从来不答应，因为他根本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
      婚后，我叫爸爸叫得更深情更甜蜜更频繁了，如果说婚前叫爸爸多少含有巴结成分的话，那么在正式而又光荣地成为他的女婿之后，则充满了感激之情，感激他最终还是答应把女儿嫁给我。
      成家初始，除了爱情我们几乎一无所有。特别是有了孩子，而我又患上肺病之后，生活虽不至于饥寒交迫，但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现在回想起来，岳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是有道理的。如果我是你们父亲，也不会轻易把女儿嫁给像我这样的穷光蛋。天下父母，谁不愿自己的儿女过得好呢？这也是人之常情。
       岳父其实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和妻子成婚之后，他非但没有疏远我们，反而处处照顾我们。在最困难的日子里，他经常雪中送炭。为了照顾我的面子，他都是悄悄地把钱交到妻子手中。妻子呢，也是等钱花得差不多时才告诉我真相。这时候，我就在心底默默地叫一声爸爸，无语凝噎，化感动为力量。如果没有岳父的接济，我们或许也可以度过困难的日子，但肯定要付出更大的的代价，至少要多掉几斤肉。
      我患肺病的时候，岳父每隔三五天就送一只清炖好的鸭子来。对于常常十天半月不知肉味的我来说，那鸭子的味道好极了，吃得我赞不绝口，岳父备受鼓舞。可连续吃了十几只之后，我受不了了，见了鸭子跟见了死人一般，岳父却不顾我和妻子的强烈反对，乐此不疲地继续送来清炖鸭子。没办法，只好让妻子代劳，直吃得妻子也“闻鸭丧胆”。妻子向岳父下了最后通牒：再送，就把鸭子扔了。后来我们才从岳母口中得知，为了买一只最好的鸭子，岳父至少要调查三个菜市场。为了避免污染，岳父每次都戴着老花镜亲自杀鸭子，并褪毛破膛。炖好后，把汤里最腻人的油层打捞干净，斩头去尾，断爪截翅，把最好吃最有营养价值的那部分给我。岳父年纪大了，骑车不方便，又舍不得坐车，全禹城步行。当他费力地爬上我位于六楼的家时，总是上气不接下气。岳母是家庭妇女，没有收入，岳父的退休金也不高，平时一个月也舍不得吃一只鸭子。岳母患有严重的老年风湿症，行动不便，尤其不能接触冷水。因此买鸭宰鸭送鸭的一条龙服务全由岳父承包了。得知这一切时，我真想跪在岳父下轰轰烈烈地叫他一声爸爸。
      经过8年的艰苦奋斗，我这颗蒙垢“金子”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光芒，我的作品终于得到了编辑和读者的认可，可以用稿费来养家糊口，并逐步走上小康之路。手头宽裕了，就想孝敬岳父岳母一点钱，可他们总是不肯收，即使收下，也要想方设法连本带息还回来。靠岳父那点退休工资，肯定不够花，即使有积蓄，退休这么多年，也坐吃山空了。按理说，花我们的钱是天经地义，可在岳父看来，却好似罪过。
      一个女婿半个儿，除了嘴巴上叫爸爸叫得深情一些甜蜜一些频繁一些，我实在不是个合格的女婿。爸，而是两个爸爸，是爸爸的平方。有人说过，爱孩子的最好的方式就是永远对他的母亲忠贞。那么，深受岳父的我则要永远对他的女儿忠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