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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雪- 很棒的一篇小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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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3 21:18:4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张驰边走边数着手上的新生名单,在走廊里碰到系党委书记李昆玉,点个头笑笑,
李昆玉叫住他,“你做本科(2)班的班主任?”
“是啊,刚想开个会。”
“你们班,有个女生,长得像个狐狸!”李昆玉低声道,“你得多管教着点,别出
事,我们系今年正评优呢!”
张驰厚道地笑笑,答应了。
六十人一个班,坐得满满地,张驰在讲台上一站,马上有大胆的女生喧哗尖叫,他
自若地一笑,是的,所有人都说他长得像刘德华,不过比刘德华年轻,比他瘦,而且,
还戴着一副五百度的近视眼镜。
他扫视这些年轻的脸,红 芳菲,像早上望向太阳的向日葵,一律的热切、?稚、
微笑——只除了她。
他一眼就把她看出来了,在人群中,即使她有意隐藏,有意坐在最后一排,角落,
套着一件大的灰色的T恤,头发凌乱地剪得又短又碎,像个刚睡醒的小男孩。
他不敢在她脸上多停留一秒,不敢多看、细看一眼,然而那张脸却清楚印在心上。
那个狐狸是她。
每个人都站起来自我介绍,她的话平平常常,张驰边听边把眼镜摘下来擦拭,她便
模糊成一个没有面目的人,但他听见她的名字:花雪。
回来找到她的档案,翻开,父亲一栏是空白,没有兄弟姐妹,社会关系,只有一个
从事个体美容业的妈妈。她的字,小小的,笔划平直,中学老师的评语,十分平淡,一
堆字,有与没有一样。她十八岁,小一寸的照片里,她凝素得像个圣女,但世人是绝不
会把一只狐狸错奉为圣女的,她天生就是一只狐狸,媚斜的眼角,精细的鼻尖,微挑的
唇线,小而尖的下巴,即使她静止屏息,还是有隐隐的邪气缭绕不散,还是有冉冉的风
情 那 盛开。
深夜里他竟打了个哆嗦。
只愿天下太平,即使闻到惘惘的危险,仍然这样心 缃 幸。
可想不到开学第八天,花雪就惹事了。不过是参加学通社,稿件评比她是录取名单
第二,面试的时候,不知何故没通过,她一气之下,出去抓了块石头,抬手就把人家的
窗 A 砸了。
张驰去学生科领人,不顺利,花雪死不肯认错,抱着手臂,对着墙,眼睛斜着看灯管。
科长说不写检讨就别走,就这样耗着,直到下午七点。然后科长说回去吃饭,办公室剩
下他们两个。
张驰叹了口气,拉张椅子过来,“你坐一会吧。”
花雪想了想,有点摇晃地坐下,宽大T恤掩不住她婀娜的姿态,而她那极力对抗的神
色,也好像支持不住了。
张驰伏在桌上代她写了一份检讨,这种东西,他平生还真是第一次写,但只要语气
谦恭,态度诚恳,细节模棱两可,整体痛悔莫及也就差不多了。有意的,他模仿她的笔
迹,小小的,平直的笔划,他在包庇、窝藏、协同犯罪,他无声地笑笑。
带花雪出来时,星星满天,她踌躇地跟在后面,欲行欲留。
饭堂早就打烊了,张驰自然地说,“去我宿舍吃碗面条吧。”
他的宿舍在校园里一个老院子里,一排红瓦平房,院子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种。
简陋的单身宿舍,简单的荷包蛋面,花雪抱起碗就吃,滚热的汤水烫着她的小嘴,她不
时吹着气,呲牙咧嘴地,小小的狐狸,其实她还是个孩子。
张驰不再看她,背了身去备课。
一大碗面吃的精光,她自觉地洗干净碗筷,水声停止,她的脚步细碎过来,终于说
了一句话,“张老师,我吃饱了,是不是还得回学生科罚站?”
“不用了,你回宿舍吧。”张驰头也不回。
“可是我还没写检讨,他们不会放过我。”
“你不是死不认错吗?”张驰写着教案。
“我哪里有错?我一进去还没说两句话,他们就说我不行,还没出门,就有人说我
像妖精,长得不正路!”花雪的气又上来了。
“所以你就砸人家的玻璃?”张驰没停笔。
“我长什么样关他们屁事!”
“人家怎么说又关你什么事呢,这世界多少玻璃,你砸得完吗?”
“凭什么全世界的人一看见我就说我是坏女人,我干什么坏事了!”花雪带着哭腔
喊。
张驰停下,回过头,看着她,说,“你是个好孩子,我相信。”说罢仍转过身备
课,“回去吧,回去看看书。”
花雪怔了许久,小声说,“老师,我走了。”细碎的脚步声到了门边,“吱呀”一
声掩好门,远去了。
张驰扔了笔,长舒了口气。
除了那张脸,花雪算是个好学生。她勤快、认真、好学。只是有时太过刻意的抑制
自己,比如,上课老师提问,她明明知道答案,却从不举手,非到了老师从头到尾地一
个个问,直到她头上,她才肯说,她以为这是低调,但很多女同学却说她装蒜。周末的
舞会,别的女生极尽装扮,花枝招展,她还是一件大T恤,蓬头短发,缩在蚊帐里做功
课,不想招惹是非,却偏引来院里最惹眼的男生排着队在楼下高喊她的名字。渐渐地她
也明白,想获取女生的友谊是个奢望,只要能相安无事就好,她也便习惯了独来独往的
日子,习惯了女人对她有意避开的冷淡眼神,男人不敢直视的炽热目光。
只要平平安安,快点毕业,有个体面的工作,自己可以赚钱攒钱,实现一个梦想。
花雪的愿望是别人猜想不到的简单。
转眼冬天就来了,黄昏下了场薄雪,天更是黑得凄惶。张驰早早上了床,盖了张毛
毯看书。 十二点左右,他听到有人细细碎碎地敲门。
夜半的敲门总是让人不安的,他厉声:“谁?”
门外浓浓低低的鼻音,“老师,是我。”
“花雪?!”
张驰的心跳得快起来,门外,缩成一团的花雪,零下九度,她却只穿了一身厚布的
花睡衣,脚上连双袜子都没有,抖得厉害,张驰连忙把她拽进来,回身抄起棉被把她重
重包上。 花雪不停地打喷嚏,小脸冻得惨白,却努力挤出一句,“对不起,老师,我借
件大衣就走。”
“发生什么事了,你得跟我说!”张驰手脚麻利地用电锅煮着姜汤。
花雪垂着眼帘,她的睫毛长而微卷,美丽而凄楚。
她努力把眼泪咽回去,直直脖子,清了两声嗓子,“我出来上厕所,她们把门锁
了,我叫不开,在外面站了半小时,实在冷得没办法,只好翻墙出来找你。”
“她们怎么可以这样?”张驰生气地说。
“上周李夏的男朋友约过我,我当然不会理睬他,但是昨晚李夏哭了一晚上,说是
分手了,她恨我吧,她们都恨我吧,何必有理由,我天生就是个坏女人,和我妈一
样。”花雪讥谑地一笑,“以前是这样,想不到大学里还这样,早知道,我这么辛苦考
什么?”
张驰掀开盖子用勺子搅着姜汤,蒸汽蒙上来,他把眼镜褪去,不懂得无何安慰她。
“我这个人是没有希望的了,到哪都一样。”花雪整个人缩在厚厚的棉被里,但脸
上的寒气却深起来。
张驰装了碗姜汤,暖香的热气,“过来喝了。”
花雪裹着被子重重叠叠地移过来,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她低下头,剪短的发,像
黑软滑亮的裘。
“我说过,你是个好孩子,我一直相信 。”张驰说,“希望是自己给的,别太在意
别人。”
花雪抬抬眼,姜辣出了眼泪,“我就知道,你这儿是最暖和的。”
院子里有脚步声,夜归的小两口在争论着什么,吵嚷着开琐,他们住隔壁,墙壁
薄,一举一动,声音清楚。
张驰不由得向窗外张望了一会儿。
“老师,我喝完了,真暖和,那我也就回去了。”花雪轻松地,“只好麻烦你借一
件大衣给我,你平时不怎么穿的那些,有吗?”
“那你去哪啊,已经这么晚了。”张驰犹豫地问。
“我想起一个师姐,是老乡,我过去找她,和她挤一晚吧。”花雪说,“哎哟,还
得向你借双袜子。”
张驰已经动手找大衣了,却还说道,“要不,你在这儿住一晚,我出去找地方。”
“不了,要是被人看见了,你几辈子也洗不清了。”花雪“嘻”地一笑。
张驰尴尬地笑笑。
看见她蹑手蹑脚,迅速消失在黑夜里的身影,张驰不止一次想叫住,“花雪,别走
了。”
寒气从门外庞然地逼进来,他徒然后悔又徒然心疼,她能去哪儿呢?漠漠的冬夜,
漠漠的雪野。她是一只无处藏身的小野兽。
第二天下了课, 翠琼在办公室等?驰,她是留校的?生,系里负责女生风纪的辅
导员。
她仰着下巴笑着看他,意味深长地,直到感觉张驰看紧了她。
“张老师,你们班的花雪,一夜没有归宿,今天早上穿着男人的衣服回来,你怎么
看?”
张驰淡淡地,“你找她谈过吗。”
“谈过了,就在里面,花雪,你出来一下。” 翠琼向里间喊了一句。
花雪已经换了衣服,眼圈乌青,故意不去看他。
“你看,班主任都来了,你不该瞒着大家,这也是为了你好。”
“我已经说过了,去同乡那儿,衣服是她哥哥的。”
“但你又说不出是哪个同乡,你要知道,我们必须为你负责。”
张驰平静地打断,“她昨晚去了我那儿,衣服是我的。”
“可是我只是借了一件衣服,不够半小时就走了,真的!”花雪惊愕地看着他,忙
大声辩道。
翠琼停了?会儿,笑笑,“花雪回去上课吧,这件事算了。”
待到花雪走到门口,她又有意无意地补上一句,“这事我不会向别人说。”
看着 翠琼会意的样子,张驰有点憋气。
不管别人怎么想,期末考试成绩出来,花雪考了年级第二。
有人说她作弊,监考老师被她迷住,所有男生被她迷住,改卷教授被她迷住,答案
被她迷住。
张驰在路上看见她,肩膀上被着个大口袋,难得穿了件火红的滑雪衣,像个偷了粮
食的火狐狸。一看到他,她脸上舒然笑开了,妩媚地。他要避开眼睛。
“张老师,我们要开化妆舞会,你来吗?”花雪热切地看着他。
“他们让我买点东西,我也有份布置会场的。”花雪喜滋滋地,“大家一起忙活,
我心里特别高兴!”
张驰点头,“嗯,看你,慢慢地不好起来了吗?”
“不知道化妆成什么好呢?我想不过来,好兴奋!”花雪正说着,一辆银灰色的沃
尔沃无声息地开过来,花雪的脸色马上严峻起来。
车窗缓缓摇落,一张保养极好的中年男人的脸诚惶诚恐地探出来,“花雪。”
“老大爷,我说了你别来找我!”
“我只是路过,来看看你。”男人脸红了,小声嘀咕着,“我哪有那么老,什么老
大爷。”
“看完了就走吧,啊,走吧,快走!”花雪不耐烦地挥着手,男人不情愿地开车走
了。
“是谁啊?”张驰问。
“管他谁,反正是打坏主意的。”花雪撇撇嘴,“男人都坏透了,不过除了老师
你,还有我爸爸。”
“你爸爸——”
“在阿尔及尔,也就是阿尔及利亚,北非呢!”花雪孩子似的自豪。
“那么远啊!”
“对啊,我爸是工程师,支援非洲的,等我毕业了,攒了钱,就去找他!”
不断有过往的人回头猛看着花雪,她的兴致被打破了,“以后有了钱,我还要整
容,整个好人的脸。”
张驰忍不住笑了,不禁伸手摸一下她的脑袋,“孩子话!”
化妆舞会,本(2)的女生各领风骚,纯洁的白雪公主,妖艳诡异的女巫,楚楚可怜
的古典仕女,热烈豪放的卡门,还有可爱的大白兔,小花猫,脸上是闪烁的面具,在闪
烁的灯下忽隐忽现,哪个是花雪呢?张驰被旋转的人群围着,有点眩晕。
他挤出来,到后台上透透气,回头却见到一个大白猪落寞地坐在椅子上。
很厚大的面罩,笨笨地,脏脏地。
“你是谁?”张驰笑着问。她不出声。
“那我就要掀开你的真面目看看了!”张驰佯装要拿掉面罩。
她也不挣扎,张驰轻轻掀开,丑陋面具下,那张绝美的脸,“花雪!”
花雪的眼泪流在脸上,却悄无声息。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怎么哭了?”
“他们让我扮成这个大白猪,说我扮这个最好看。”花雪试着笑笑。
“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自己,好不好?”张驰要把面罩摘下,花雪拦住他。
“别,我想和他们一起玩——”她的长睫毛滚下一颗泪珠。
张驰想想,“好,你等一会!”他回到大厅,在乱纷纷的道具箱里翻出一套大猩猩
的面罩,也不嫌脏,胡乱套上,跑到花雪面前。
“嘻。”花雪破涕而笑。
“看我比你更丑,你肯跟我跳舞吗?”张驰笑问。
在缤纷的人群里,在狂欢的人群里, 移似说 大 尚 牵着灰扑扑?大白猪疯狂起
舞,谁知道面具下面是谁,只管随意地任性地蹦跳扭摆,张驰很少这么活泼,他拉着花
雪,一曲又一曲地旋转,注定无法轻松的旋转,张驰想像自己带着她飞,注定飞不起
来,笨重的面罩啊!他只听得花雪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她的笑声,是有韵律节拍地,
每一声,都撞中他的心,有的轻,有的重。
也许这是花雪短暂的大学生涯中,笑的最多的一天。
放假了,空寂的校园。
系主任关永亮让张驰参加一个研讨会,在哈尔滨。
关主任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胖子,眼睛生得不好,太小不算,而且是小三角,又喜欢
高一阵低一阵的干笑,笑的时候,看不见眼睛,却能感到有细密的淫光天罗地网地撒
来。
“这是个机会,你今年不是想破格晋副高吗?我关某人是爱才心切的呀!”关主任
用肥短的手指敲着茶几,嘿嘿地笑几声,忽又撑大两粒小眼珠,盯住张驰,“你们班那
个花雪,怎么样?”
“什么?哦,她成绩还可以。”
关主任撇着嘴摇摇头,“是个尤物啊,搞不好就是祸水,我会看相,那是千古一见
的X相,风骚到骨子里,妲己,赵飞燕,潘金莲——”
张驰的脸色明显不悦。
关主任干笑着打住话头,“嘿嘿,我只是想说,你作为班主任责任重大。嗯那个研
讨会,你回来再做个选题,我们开学报上去。”
哈尔滨,张驰的心飞远了,离花雪住的城市只有一百多公里。
开完会,张驰去了花雪的城市。
顺便做个家访,反正是顺路,他这样给自己理由。
塞北的深冬,快过年了,天气晴好,到处银装素裹,厚厚实实,是江北那可怜的薄
雪所无法相比的。连空气都是最冰爽的,他喜欢这儿,还打算着,住上两天,就算了解
一下北方人们的风土人情。
下了火车,他又乘了半小时出租,在街口问了几个人,不果。只好打电话给花雪。
“谁?!”是花雪的声音,不过真冲得可以。
“我是张驰,在你家街口,是不是要撵我回去?”
电话传来高分贝的尖叫,“你等等,你等等,我就来,站着别动,千万千万!”
他看到花雪奔跑而来,果绿色的长大衣,来不及系扣子,一条白色的围巾随意地搭
在颈上,大冷的天,头上也不戴顶帽子,脸颊红润可爱,眼睛里似乎盛不下这许多喜
气。
他真想张开手臂把她迎进怀里。
“张老师,我太想不到了,我做梦都想不到你会来!”她喘着气,高兴的不知说什
么好。
“我只是开会路过。”张驰不自在起来。
两个人在街上说着话,远处摇晃着走近一个粗汉,瞅瞅张驰,又瞅瞅花雪,诞笑着
说:
“哎呀妈呀,你妈不是说你不卖吗,咋地今儿改主意了,那咱是不得挂个号啊!”
“我X奶奶!你奶奶才去卖!”花雪气得眼睛喷火,从地上狠抓一把雪打过去,
张驰拽住她,粗汉闪躲着乱骂着逃了。
张驰的心也好像被这把雪打中了。
花雪回头急着看他的反应,“你一定嫌弃我了。”
“没有。”
“你一定看不起我了。”
“没有。”
“真的吗?”她弯下腰小心查看他的表情,他笑笑。
“我就知道你会明白,我就不带你去我家了,我妈——我不想说。”花雪闭紧着
嘴,又忽然想到什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玩,那有全世界最好的雪。”
所谓全世界最好的雪,只是一个寂寞的小公园,有一架生锈的秋千,铺着一层雪尘
的木椅前,正对着一片平整的雪地,因为人迹罕至,所以这雪,很白,很细,完好无
暇。
“爸爸小时候带我来玩,荡秋千,荡得老高,吓得我哭了!”花雪指指点点。“还
做了个大雪人,用胡萝卜做鼻子,一个冬天都不会化掉呢,只有我爸会做!”
“他为什么去了阿尔及利亚?回来过吗?”张驰问。
花雪掉了头,抓住秋千的铁链,又“呀”的一声放手,“差点粘掉一层皮!”
她揉搓了半天,才说,“爸爸为什么去,我也不知道,妈妈什么也不告诉我,还说
他死了,是一个叔叔说在阿尔及利亚见过他,爸爸是做工程的,去那修铁路吧。我会去
找他的,爸爸对我好,我记得。”
“我爸长得好帅。”花雪从口袋里掏出钱包,看着夹层的相片。
张驰凑过去看 ,“这不是刘德华吗?”
“谁让刘德华长的像我爸,我爸比他还是帅!”花雪任性的 扶 牙。
张驰只得摇头。
她累了,蹲下来,拾起一根树枝,“张老师,快来看阿尔及尔的房子!”
张驰笑着说:“你又有什么新花样?”
“喏,这是他们的清真寺,这是他们的别墅,阿尔人最喜欢白色了!”花雪用树枝
在平整的雪地上画出一幢一幢的房子,“爸爸在哪间房子里呢?你猜猜?”
张驰不知怎地有点难受。
“这一间!”她自言自语,“海边的,还养着骆驼,只要别养个阿拉伯女人啊,爸
爸,也真难说呢!”
“不玩这个,咱们玩卖豆腐吧!”花雪又兴致勃勃地提议,她又移到另一片雪地,
“你买几块豆腐?”
张驰笑道,“两块。”
“好咧!”花雪用细细的树枝划出板正洁白的两块豆腐,“拿走吧,嘻嘻。”
张驰也笑了,“你瞧,这雪地都被你弄脏了。”
“哪有不被弄脏的雪啊,迟早的事。”花雪懒懒地应道,又妩媚地一笑,“就算没
人碰它,春天来了,雪化了,脏得更惨!走吧,我带你吃好东西去。”
“吃完饭,我就得走了,还得赶回学校报告课题——”张驰期期艾艾地,生怕她看
出什么,虽然他自认为没有什么。
“好。”花雪却答应得爽脆,反而叫他有点讪讪。
转眼就开学了,张驰很忙,申报职称的材料表格繁琐,他几乎每天都耗在上面。
花雪早上来了,穿着合身的嫩黄色的春装,头发长了,弯曲着一绺依在额前,分外
娇俏,她也开始不动声色地打扮自己了,所有的绽放,自然是为了某个人。
“我带了些榛子和松子给你,特产,上次你来去匆匆地,什么也没带上。”花雪嫣
然道。
“这么客气,谢谢你了。”张驰也打开糖果盒子,“我们老家是农村,只有这红泥
花生,尝尝吧。”
花雪笑着拈一颗,正想剥掉壳,只听门一响, 翠琼也笑着进来了。
“呵,我倒情愿做班主任,学生多孝敬,不像辅导员,到处惹人嫌!”
花雪叫了声“叶老师”,张驰也把盒子递上,“难得你不嫌弃,大驾光临寒舍。”
“今年晋上了副高,你就能搬新楼了。咦,这里面是松子吗,我最爱吃了!”叶翠
琼眼尖,看见了桌上花雪拿来的口袋。
“喜欢就全拿去吧,我不爱吃零食。”张驰大方地说。
“说真的哟!”叶翠琼夸张地抱起那口袋,不经意触到花雪狠勾勾的眼,又讪笑着
放下,“我哪吃得完。”
“老师,我先走了。”花雪面无表情地推门出去,张驰低头干笑了两声。
春夜迟迟,空气里有氤氲的香气,蠢蠢欲动的香气。
张驰从大堆的材料表格中挣出头来,信步走出门,却见 篱笆外有个细巧的身影来
回梭寻,又好似有细吸的歌声时断时续。
他辨认了一会,叫了声,“花雪,你在那儿干什么?”
花雪精美的脸惊惶地从黑暗中闪出来,“张老师,我吵着你了吗?”
张弛无可奈何,“你没吵着我,你吓着我了,你在那里逛来逛去,像个幽灵。”
“嘻嘻。”花雪龇着细白的牙齿笑了,“我呆在那儿好安心。”
“啊?”张驰不解。
“离你近啊,看见你在窗户上的影子!”花雪率真地说。
张驰的脸红了,好在是夜里,只有自己知道。
“张老师,我有个问题,怎样才能成为你的同事呢?”
“这个,要好好学习,争取留校,或者考研,怎么你喜欢做老师?”张驰不解。
“不是喜欢做老师,但是只有做了你的同事才可以去喜欢你啊!”花雪脱口而出。
张驰不禁退了一步,半天反应不过来,脸又涨个通红。
花雪上前一步,勇敢地望着他,眼睛里,绵绵的情意就快斜斜地漫溢出来。
“我可以喜欢你吗,老师。”
张驰不敢看她,真的不敢,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连只蚂蚁也打不过,一颗心
软绵绵地,晕乎乎地,呼吸也要牵动全身力量。
好久好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但还算清晰。
“不行,花雪,对不起!”
花雪又冲上一步,焦灼地问:“为什么?”
他要倒下去了,却咬着牙关死撑,轻轻地说,“我养不起你。”
“我很节省的,我不乱花钱,我也不挑吃,我什么都会干,煤气瓶也扛得动!”花
雪一口气说着。
“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讨厌我?”
“不不,我绝不讨厌你。”
“嫌弃我?看不起我?”
“没有,绝对没有,我说过,你是好孩子!”张驰的心乱得不可开交。
“那就是你不敢!”花雪悲伤地喊着,泪珠在双眼里翻滚,更添迷离的美。
她后退着,后退着,茫然间碰到了院子的篱笆,便愤然地转过身,拼命地 榘事?
踢几脚,犹不甘心,回头哑着嗓子大喊:“骗——人!放——屁!”
她扭头跑了,越来越远。
张驰颓然跌坐在地上。
桃花落,栀子花开,夏天来了。
张驰和翠琼五一节就要登记结婚了,快是快点,但正如同学们侃笑他一样,“你都
30岁了,你以为你还年轻?”
翠琼的父?是大学里的宣传部长,住在学校,现在张驰晚上有时就去她家吃饭,
从宿舍到专家楼,要走一段长长的路,路边长满了柳树,牵肠挂肚地萦萦绕绕。
他不讨厌 翠琼,这便是可?结婚的条件。
只是花雪绝不会想到,是她促成了张驰和翠琼的姻缘。
翠琼一次次心急火燎地来找张驰。“花雪怎么把头发全染红了,还文身!”
“花雪穿透视装上课,被老师撵出去了。”
“又打架了,我们系的男生,为了花雪呗!”
“花雪晚上不回来过夜,校外的男朋友交得太复杂了。”
“她这样下去可就完了!”
好多次,在这条长长的路上,他们谈的、叹的、忧的、急的,都是花雪。
那次张驰特意在女生宿舍传达室等她,12点半,一部音响开得震天的小车才搭着花
雪回来。
她款款摆摆地下车,尖尖的鞋子,极短的刚好裹住臀部的血红裙子,双腿修长丰美
的让人窒息,上身是简单的紧身黑衣,出彩的是后面,几乎裸露了整个背部,白皙的滑
腻的背部。
她的红头发像丛烈焰,唇却涂成银灰色,双眼轻佻地媚斜着,睨向张驰。
“老师啊,你也等我吗?有什么节目?”
张驰黑着脸,“你进来坐下。”
花雪回身用食指轻弹了个飞吻给小车里面目模糊的人,“回吧!哦。”
传达室的昏黄的灯下,花雪斜着身子坐了一点椅子,翘起大腿,裙子便退到了看见
了内裤的颜色,她翻着五指看指甲上的印花,漫不经心地,“干嘛啊?”
张驰忍着气,“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狐狸精。”花雪飞快地答道,“我本来就是狐狸精,你们不都是希望我是狐狸精
吗?”
她媚媚地抬起眼,勾勾地看着张驰“我做个搔 着 你看,瞧,得心应手,我天生就是
勾引男人的骚货,以前还装什么好孩子,大白猪的,多蠢啊,狐狸装好孩子,笑死!”
她夸张地笑一阵,见张驰木然的脸,止住,用脚尖踢踢他的鞋。
“想入非非了,找我,后悔了?”
张驰忍不住狠狠地推了一把她的头,“我真是看错了你!随便你怎么死吧!”
花雪抱住头起身要走,抬眼凄然一笑,张驰的心又疼起来,“你得爱护自己!”
花雪跑了进去。
“就先登记,婚礼以后再办行吗,要知道,这次进修机会太难得了。” 翠琼走进
会议室,把资料递给张驰看。
“行啊,你放心去吧。”张驰说。
“你同意真太好了,那么我下周就要去报名,得去个三五天呢。” 翠琼看还没别
人来,又悄悄说,“别想我才好。”
张驰笑了。
党委书记李昆玉急匆匆地冲进会议室,后面跟着副书记,政教主任,脸色严峻。
“你们都在,好,出大问题了!”
“怎么了,开什么会这么急?” 翠琼问道。
“你们班的花雪!”李昆玉指着张驰,“闯大漏子!”
张驰紧张起来。
“你说,什么学生敢这么大胆,勾引系主任不遂,竟敢殴打师长,反了,反了!”
李昆玉喃喃自语。
政教主任接道,“我就知道迟早出事,这个学生不正路,一眼看去就是!”
这时,系主任关永亮行动艰难一脸沉痛地挪了进来,政教主任想去搀扶,被他摆摆
手拒绝了。
“我沉痛啊,一世的清名,被一个颜世媚行的女学生毁了!”关主任坐下,痛陈始
末,“我 给他们开了门课,期中测试那个花雪考得极差,我给她不及格,正告她不认
真学习,就准备补考,补考一门,就没有学位。谁知道她胆子这么大,以求教为名,上
门色诱,好以此挟制,我坚拒,呜呼,竟遭她恼羞成怒暴打,可怜我老迈之身,何等的
羞辱不算,而且事情传扬出去,好事者必多猜疑,以为我欲行不义,啊啊,我有何面目
再见各位?!”
说到此,他竟掩面流涕,脸上的肥肉扭挤的不像话,众人围上去,纷纷痛斥花雪,
支持关主任。
张驰冷笑道,“你信吗?”翠琼赶紧使劲推推他,低声说,“你的职称捏在他手里
呢!”
紧急会议的主题无非是严肃学纪,剿灭毒草,历数种种劣迹之后,李昆玉决定打报
告上去开除花雪,以清除害群之马,清正学风,树立某某系的健康形象云云。
翠琼紧紧抓住张驰的手,张驰挣了几?,终于低下头去。
“张老师,你有话说吗。”
张驰摇摇头。
花雪还来上课,她手臂支在阳台上,眯着眼看下面。
张驰走到她身边。
“老师,你是来告诉我,我就要滚蛋了是吗?”
“我知道他说的不是真的。”
花雪点点下巴,半笑着,“我就知道就算全世界都不要我,你还站在我这边。”
张驰不敢看她,花雪,你怎会想到,连我也不在你那边了。
“你知道我怎么收拾他?”花雪问道。
“怎么收拾?”
“老色鬼,平常一本正经,一肚子坏水,关了门就动手动脚,我最恨这种人!”花
雪恶作剧地说,“我就叫他先脱裤子,然后这样——”
她做了个狠狠踢脚的动作,“一脚踢中他下面,嘻嘻,估计他被我踢废了!看他还
敢打坏主意吧!”
张驰又好笑又痛快又悲哀,心里打翻了五味瓶。
“你打算怎么办,以后,不能在学校里念书——”
“该怎样就怎样吧,反正,我要去阿尔及利亚找爸爸,一定要找!老大爷肯带我
去。”花雪回眸看看张驰,“你会想念我吗?”
张驰笑笑,有点涩,点点头。
“我不会这样离开你的!”花雪忽然诡异的一笑,轻飘地走了。
月亮很好的晚上,开着窗,月光洒在桌上。
张驰躺在床上看一本书,头疼,他把书盖在脸上,像个死人。
窗外有细碎的声响,听得“嘻”的一声笑,起身看时,花雪已经推门进来。她穿着
一袭白裙子,无袖,心字开领,头发又变成了黑色。“你没锁门,好在我不是小偷。”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张驰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花雪从容地锁上门,抬手把灯关了,“怕别人看见,这样行吗?”
只剩下银白的月光,屋子里半明半暗,她也半明半暗,美丽得让人惊悚。
“放过我吧,花雪。”张驰闭上眼睛。
“怎么放过?”
“五一节我就结婚了,我配不上你。”
“我知道,你的未婚妻已经暗示所有的女生送礼物了。”
他感到温热腻香的身体步步逼近,花雪轻轻地用双手扶正他的眼镜,吹气如兰般,
“张驰,你好好看看我吧,行吗?”
张驰慢慢睁开眼睛,第一次,他敢这么近这么真这么大胆地看她,便猝不及防地失
足跌入她深 好男钡 眼神,那是潋滟的波光,那是喷吐的火焰,那是 脑镜 星,那是流
闪的钻,他毫无抵抗之力,只想把她抱紧,再抱紧,紧到身体里面;把她揉碎,再揉
碎,揉碎到只有掌中一攥。
月光如雪,她的脸色莹润,水一般荡漾的眼神,仰在床上轻声道,“你看我这里,
长得可好了,你看。”
那是她的腰肢,纤细平滑的一握,小小圆圆的脐,像一朵梅花。
她紧紧地箍住张驰,牙齿试着咬向他的肩膀,又不舍得,只轻轻含着,发出含混地
快乐地叫喊。
张驰的汗水滴落手臂,她舔在唇里,笑着,又无声地哭。
他们疲惫地躺倒在床上。
“这是我的第一次呢,连你也想不到吧。”花雪的 》 凉凉爽爽的。“我全部的好
东西,都愿意留给你。”
张驰的手温柔地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感动地说,“我的傻孩子。”
“再说一遍,你说我是——你的?”花雪翻过身来。
“你是我的。”
“你也是我的,嘻。”花雪深深地伏在他怀里,像个疲懒的婴儿。
就这么紧紧相依,假如一夜如一世般长,又或者一世如一夜般短。
良久。花雪说:
“我饿了。”
“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我最想吃你做的面条,荷包蛋。”
“你等着。”张驰穿了衣服,钻进厨房忙了起来。
面好了,热气腾腾地端出来,房间里已经空空无一人,床上只有空落的月光。他慌
忙开了灯,压低声音叫,“花雪,花雪。”
静寂的夜,静寂的月光,好像她根本没来过,如果不是散落的床单,如果不是床单
上那一点血迹。
花雪走得干干净净。
五月二十一日下午,张驰在日历上小心地写了个“45”,花雪离开这儿的第四十五
天,他登记结婚的第二十一天。她一点消息也不给他,让他在四十五个夜里,夜夜辗
转,夜夜憔悴,瘦了八斤多,整个人,魂不守舍,如一空城。
翠琼从身后环住他的肩膀,“上课去吧,晚上妈妈要你过去吃饭,记得刮刮胡子
再去!”
“哦!”张驰木木答道, 翠琼笑着出了门。
他的手机响了,不知为何他突然紧张的厉害。
“你好,我是张驰。”
对方不答话。
“请问您是哪位?”
“嘻。”
“花雪!你是花雪!你在哪里?快告诉我你在哪里?”张驰乍惊乍喜。
“我在阿尔及尔,刚起床,看着地中海,真蓝。”花雪轻松地说。
“你真的在阿尔及利亚?”
“又怎么样,想把我捉回去吗?”
“啊——啊,你那几点了?”
“早上,快八点了。”
“你看,我这儿已经是下午了,我哪能捉住你呀?”
“我找到爸爸了,找了一个月,从中建一局找到八局,总算找到了!”
“真好,你见过他了?”
“今晚约好去看他,我一晚上都睡不着,太激动了,还是忍不住打电话给你。”
“我一直等你的消息,花雪。”张驰再也抑制不住,声音有点变调。
“你想我吗?”
“想。”张驰的眼睛潮湿了,“好想。”
“你已经登记了。”
“是,对不起,花雪,我什么也不能给你。”
“你给了。”
“什么?”
“你给了我最想要的。”
“啊?”
“我想要个你的孩子,一辈子跟着我。”
“什么?!”张驰惊愕得不知说什么。
“是个好消息,昨天去检查,我有了孩子,嘻嘻,是你的。”花雪高兴地,又说,
“但他要管别人叫爸爸。”
“花雪,你何时回来,花雪?喂喂——花雪?”
那边沉默了片刻,只听得幽幽低低的一句,“我也好想你啊。”就挂断了。
张驰急忙再拨过去,打不通,再没有打通。
他焦躁地摔了手机,像头困兽。
又是一夜无眠,下半夜,月光又照了一窗。
他闭上眼, 谢秀便 睡着,忽然,他听见窗外有人“嘻”地一声,真真切切地。恍
如花雪宛而一笑。张驰一骨碌爬起来,鞋也不穿,追了出去。什么也没有,窗外干干净
净,院子干干净净,门好好拴着。只有月光,满地,如雪。
他惘然伫在那里。
此刻,凌晨两点五十分。


  

后记:
(新华社阿尔及尔 5月22日讯)当地时间21日晚上7点45分左右(北京时间22日凌晨2点
45分),阿尔及利亚首都阿尔及尔附近地区发生强烈地震,地震强度为里氏6.7级左右,属于“强破坏力灾难”,这是该国近几年来最为强烈的地震,目前至少已经造成250人死亡,另有1700人受伤。(又讯)地震发生时,中建公司八局驻阿尔及尔员工的一座6层宿舍楼倒塌,当场11人受伤,其中2人因伤势过重死亡。另有7人被埋在瓦砾中,其中6人死亡。到目前位置,在阿尔及利亚工作的7000多名中国工程技术人员中没有发现其他员工伤亡。




[ Last edited by pipefish on 2006-11-3 at 21: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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