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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记忆里的修女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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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5-15 12:44:4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我去“索那”教堂,去找卡琳娜修女。
  刚到三月,树上没有一点儿绿色的影子。风倒是很劲,不健壮的树枝没有叶子的拥簇,摇动的十分丑陋。这个等待春天的时辰,我用寒冬里才穿的棉衣裹住疼痛和虚弱,在街上走。我没想过要到哪里去,只是想看看街上的颜色。九十分钟后,我却停在“索那”教堂的门前发呆。门关着,我认识这扇深灰色的门,我意识到,我是想来找卡琳娜修女。
  外婆活着的时候,卡琳娜修女是一位和外婆同岁的老人。外婆69岁那年,“索那”教堂又来了一位年龄和我差不多的修女,她也叫卡琳娜。老卡琳娜笑着说可能是自己时日不多了,主又派来个人接班。不久,老卡琳娜跟主去了,外婆也在后来去和老姐妹约会了。“索那”教堂走廊上站的是另外一个上帝的女仆,虽然她也叫卡琳娜。
  由于年龄相仿,又有老一辈旧交,我和卡琳娜成为朋友是自然的事情。有一个不长的假期,我住在“索那”教堂。我对卡琳娜说,住在教堂,就是想和她在一起。卡琳娜平静地笑着,叫我回家拿些书来读。那大概是3年前的事情,我对卡琳娜说,读书时,我是在休息。
  那个假期里,我的记忆里只留下了卡琳娜的脸庞和双手,这是我唯一看得见的她的裸露,我几次想问问她她是不是长发,双腿是不是笔直,都被她在黑白裙袍外面闪烁的圣洁给阻拦了,在离开教堂之后的很久,我仍然清晰地记得她暖暖的笑容,笑容里有美丽的眼睛,洁白的牙齿,还有一双细手。
  和卡琳娜在一起的日子里,我的大部分时间的确是在读书。卡琳娜送给我一本烟盒大小的《圣经》,我问她这是吉祥物还是工艺品,她说是书,是给已经熟读过上帝教诲的人的安慰。我只看了几页,字迹太小,真的不能看太久。卡琳娜笑的好看,说把它装在衣袋里,寂寞的时候会有些用处。我接受了,我的书里面充满爱情,我无法放弃爱情而刹那间亲近圣灵。
  问过卡琳娜她为什么成为修女,她没有我在小说中读到的那些凄惨和哀怨,我看到的是一副象阳光一样的灿烂。卡琳娜说自己的祖母是修女,妈妈也是修女,她自然也就是修女。我不懂,卡琳娜说主在她的祖辈心中就结了果子,她们家世代都在喜乐中。我问她修女怎么可以结婚?她说,把心献给主,主就会送给你一个与你真心相爱的人来,这样的婚姻是主应允的。我还是不懂,但我看到她有些羞涩的脸,没敢继续我近乎无耻的问题。我没看见过卡琳娜有男朋友来约会,我说,嘎丽娅(卡琳娜的昵称),我是主送给你的吗?我好喜欢你,卡琳娜笑者说我没有可能成为那个人,我有我的世界,我的爱在我自己的世界里,就象她的爱洋溢在她的世界里一样。
  “索那”教堂在“索那”河边,是最繁华的撒维次卡亚大街的尽头。这里是个满是草木的公园,没有城中的喧闹,没有车流没有买卖。夏季里这里全是缠绵的情侣,冬季里这里全是河鸥和野鸽。
  我裹着棉衣,身体开始战抖。我在发烧,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我恍惚着,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具体要干什么。我确定自己是想找卡琳娜修女,但我找她干什么?
  我骑马在树林中飞奔,马儿久违了这样的骑手,兴奋得所向披靡。我在马上流着汗水,汗水飞溅到我的眼里,再融汇了泪水一道飘落风尘。等我拴了白马走上木屋的梯台时,一阵眩晕将我摔出,地面上的木板支出了一个钢尺一样的尖锐,刺进我的臂弯。我知道我的皮肉里刺进了污垢,虽然流出来的鲜血依然温热依然殷红。
  在尝到血腥之前,我已经26个小时没有睡眠了,先是好像感觉到要发生什么事情,但仍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如被棒喝,心疼难忍,无地自容。我当时对自己说,疯魔就是这样造就成的,我大概已经加入了这个群种。我用凭生的力量控制自己,但终不能。我在窗口向午夜嚎叫,我骂这个没天理的世界,骂进入我生活的依然象过去一样不公平……
  我失恋了。我爱的人,她不爱我了。
  我显然地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在战抖,我觉得丢脸,我控制这个战抖。闪念间我又放弃了控制,我觉得要脸面对我已经不现实了,我在很多时候都是被虚荣左右着,把自己摆放的象人一样,谁也看不出来我心里藏着什么。命运是个导演,他用现实来启发我进入角色,我不去投入是对不起命运的。戏里总要有激情场面,短短的几分钟里,往往能表现出整个戏的精华来。我想起了一个叫“凯”的朋友在临死前对自己母亲说的话:“妈,人生,一出戏啊,我演完了……”“凯”这个角色退出之后,世界依然平静,但相关的角色都记得他。我的激情是被安排在一个只有我自己的孤单的夜里,我还控制什么呢?让神看到我的痛苦,有什么难为情吗?万能的神灵体察我,会让我走向新生的啊。
  崩溃接下来是可怕的虚弱。虚弱的时候,周围的寂静再次让我不寒而栗。说不出来的寒冷和孤单中,我上升了体温。我认可了自己往深渊里走,我好像在亲近死亡。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我拖着脚步在大街上走。美女们长腿已经穿上了丝袜,我却用棉衣裹着自己。受伤的手臂被遮挡在棉衣里,没有人看见我的皮开肉绽。风很大,顺风可以听到远处有车流或人群,但逆风时却只能听到耳边的呼啸。我走动中开始想,我大概该剪掉长发了,剪掉了我头上一定轻快不少。我大概应该去旅行了,和原来一样去寻找荒凉的宿营。我应该和我的同事们分手一段时间了,暂停那些无聊的文学游戏。我应该继续上学去,老师们的严厉曾教会我许多生存的本领。
  卡琳娜当然在。她一点也没变。她看到我的苍白后一把抱住了我,我几乎两腿软着被他扶进去的,我靠在做弥撒的长椅上,身边飘着卡琳娜的清香和温热。
  “你怎么了?”
  “受伤了。”
  “怎么伤的?”
  “自己摔倒的。”
  “我的圣母玛利亚!”
  “我的圣母玛利亚。”
  卡琳娜就那样和我对视着,读我的眼睛。我的疼痛是瞒不过上帝的使者的,我在她的注视中用早已习惯了的虚荣抗争着,直到这个惯性消失。在我避开她的眼神时,我知道自己已经把自己赤裸了。
  见到卡琳娜,我再一次被激活了从前对她的爱恋。这种爱恋好舒服,干净得叫人只想起愉悦,不必担心她会伤害我,不用抱婚姻的幻想,不会觉得我是她的她是我的。她手儿和原先一样细细的,脸上眼里都和原先一样清澈。她领我去她的房间休息,放我躺在她的床上,把湿毛巾敷在我的额头,把手贴在我手里。
  卡琳娜的房间里有无数的神像。卡琳娜的床前也有一面镜子,那个小梳妆台上放着一对银耳环,还有不多的胭脂。还有,巴掌大的一个像框里,一个男人轻轻地拥着她。
  “嘎丽娅,你结婚了?”
  “是。”
  “你的主送给你一个爱你的人了?”
  “是的。”
  “为什么你这样幸运啊!”
  “是啊,我也觉得我是幸运的。”
  人与人之间,是不能相比的。我很想让卡琳娜讲讲她是怎样恋爱的,但我没有勇气听,在这个时候听一个完满的爱情故事,我等于烧灼自己。
  卡琳娜看着我,她是在等待我诉说自己,就象忏悔室里的牧师一样耐心。我终于没有说什么。我让卡琳娜允许我这样沉默。卡琳娜依然微笑着,轻轻地挽起袖口,向我展示了她的手腕。我瞪大眼睛看,那里分明有一道粉色的伤疤。伤疤横在腕口,那绝对是割脉才能留下的。
  “我知道你在爱。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很有可能在爱。”
  “是,我的天使。”
  “给你看我的伤口,那也是我自己割开的,割开的原因也是爱情。”
  “天!我的天使!”
  常理中,卡琳娜应该给我讲她的故事了,或者我开始小心地问询她的爱情了。但没有发生这样的情节。回忆终结在这里了,卡琳娜脸上没有反应出来丝毫的忧郁和刺痛,而我看到的好像是满足和快乐。
  卡琳娜又送给我一本小小的“工艺品圣经”,她说上次送我的那个一定被我弄到了不该弄到的地方了。我极力回忆我把那本《圣经》放在家里的那个角落里,但,的确,遗忘了。
  “还记得你的外婆去世后有一个傍晚吗?你本来在远方的另一个城市里,可你却跑到了索那河边来,也是这样推开我的门,也是这样虚弱。你手里拿着刀,穿的是内衣内裤,满身是血。记得吗?”卡琳娜轻轻地问我。
  “记得。”我说。
  好在那时候这个城市里还有卡琳娜这个朋友在,不然我那天晚上一定是露宿街头的。我被激进排外贪财的“光头党”童子们追打在“杜梨丝特宾馆”里,警察就在不远处看着,没有一个人过来阻止本地人在群殴外邦人,相反,我若是重伤了对方,我却一定要坐牢。这样的对抗怎样进行啊……我奔跑出5里路,在长巷里紧张地躲避可疑的人。我的腰被垒球棒击伤,每跑出几步就象腰要折断了一样。我当时记得河边的教堂,记得美丽的卡琳娜修女在教堂里。我扑进教堂,对慌乱的卡琳娜修女说,嘎丽娅,我是否从现在起就失去自己的家了?有没有一个姑娘会把真正的爱情献给我,让我寄生在这里,没有欺辱,没有战乱?卡琳娜问我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怎么能问关于爱情的话题?我说嘎丽娅我需要爱情,我有爱情就会有家,就会走向一种公平。我说亲爱的,你给我爱情好吗?我记得我当时说的很苦,甚至在痛苦中对面前的卡琳娜产生了欲望,我撕扯了她,伸进她黑色的衣服里要触碰她的乳房。她没有阻拦我,只是在胸前不停地划着十字,手里,她拿的是那本小小的《圣经》。那一夜,卡琳娜给我放水洗澡,亲自给我搽洗之后,她把房间的灯光关掉,点起无数的蜡烛。烛光从不同的角度映照神像,神的面目也开始生动了。卡琳娜告诉我,她很爱我,干干净净的爱我,并不是不能用身体来安慰我,但这种给于,不会给我带来任何舒心,可能还要给今后的生活带来后果。那天我被教堂里的温水泡出了灵魂,疲劳的象堆坍塌的瓦砾。卡琳娜坐在我的身边,手里拿着小小的《圣经》,给我讲牧人和羊群的故事。她的一只手几乎一夜也没离开我的身体,我裸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被她抚摸的没感觉到一点儿夜里的凉意。那是春天,也是在春天。
  今天,我又一次躺在了卡琳娜的床上了。仍然带着伤。依然求卡琳娜给我安慰。这一刻我感到凄惨,卡琳娜已经找到了爱情,虽然也为爱情流过血,但她找到了,可我,却和从前一样找不到依靠。若是每隔几年在春天里我就满身伤痕地来找卡琳娜寻求慰寄,我会很快逝去年华,让她看到我的老态和无能。
  这个想法要是我想下去,会很可怕,因为我想到这里就已经开始的恐惧。
  “我的人儿啊,你为什么总是受伤……”卡琳娜对我说。
  “主啊,我真的是老在受伤……”我说。
  身体上和心理上的疼痛一起袭来时,我承受不起。我甚至没有勇气再讲一次这几天的故事给卡琳娜听。我说“嘎丽娅你让我睡到天黑吧,我在黑夜里自己走回去,天黑了,我就好了”。
  我在无数的神像注视下,开始平静自己。我深呼吸,去想音乐,去想湖水和白云。卡琳娜关上房门出去了,背影还是和从前一样凝重。音乐给我带来的是疼,缠绵的旋律不属于我,我又不能哼唱原本悲伤的旋律;湖水和白云也给我带来些疼,我脑子里,湖光山色是一定有爱情陪伴才配叫湖光山色……我没救了,至少在这一刻我需要外力的拯救。我瞪眼按照次序看着卡琳娜屋里摆放的神像,圣母,基督,上帝,十字架,我倔强地祈祷,带着疑问祈祷。我没有向他们要爱情,我求的是现在给我安静,安静。
  我身体和心里发热,疲惫中,我感觉我睡了。我在梦中与我的女人疯狂地做爱,我虐待她,摇动她的腰臀击打我的身体,撕扯她的头发按压她的头颅。我通过她把力量发泄在自己身上,弄的自己很痛,发出很大的声响,声响越大,我疼越强烈。我甚至看到她呆滞的眼睛,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怨恨,她情愿接受着凌辱。我便抱住她,放声大哭。
  我喊叫出来的时候,我又意识到我是躺在教堂里,躺在卡琳娜修女的屋子里。神像和蜡烛还围着我。我把魂魄在刚才交给了远方的女人。我不能不承认,我爱她,现在,就是现在,我依然爱她。
  教堂里传出风琴的声音。我知道唱诗班又要唱了。老式风琴早被电风琴代替了,但音调仍然是风琴,教堂里,只有风琴才能演绎好对神灵的敬拜。我试着坐起来,缠着绷带的胳膊阻碍我灵活,我用左手抓床沿,却抓到了卡琳娜留下的那本小小的《圣经》。我心中开始感应,想起卡琳娜的那句话,“这可以放在衣袋里,寂寞的时候会有用处”。我感觉到,这种小的不能再小的书,可能真的不是用来读的,而是用来感知的。我握住它能产生抓住上帝的感觉吗?我来这里干什么?是找卡琳娜想得到安慰还是想找神灵来安慰自己呢?我很需要安慰吗?我爱有什么不对吗?没有,那我因为爱而痛苦有什么不妥吗?也没有,那我要什么呢?我还爱我的女人吗?是的,我能继续爱她吗?是的,那我痛苦什么呢?她做的事情伤害了我吗?是的,她是故意要伤害我吗?不是的,那是什么?
  我想这些永远也想不出头绪来。我来坦白地承认自己依然还爱着曾经属于自己的女人,向上帝或者是叫做主的神灵坦白,坦白了就应该解脱了,就应走向一个归纳,了结一个疼痛。我握着的是上帝的书,面前依然是歌声和男男女女,世界没变什么,我的疼痛就是再入肌肤,也不会让世界改变什么,罪恶依然,吐纳依然。
  天并没有完全黑下来,路灯有的亮了有的没有。风总是在傍晚的时候温柔一些。卡琳娜换上的衣衫,叫我想起来二战题材的电影,修道院的修女在执行任务。卡琳娜可能是在执行主的任务,她很情愿。原来她的头发打开的时候有齐腰那么长,原来她的头发是金色的。她的腰身很婀娜,美感十足,骨感十足。
  临出门时,她递给我的是极浓的红茶,小盅里是泡了很久的辣椒酒。我喝的很坚决,没有表情,就象在平常的酒吧里享受无聊一样。
  我挺了胸膛,被卡琳娜挎住左臂。
  家里的味道让我窒息,我不知道从清新走进浑浊是这样难过。我打开门窗,把被褥放在阳台上吸收风和夜色的味道。卡琳娜给我洗了好多的茶杯,搽洗的光光亮亮。我说“我喝些绿茶吧”,卡琳娜就给我沏了。我打开电脑,把枕头垫在右臂下,把键盘推到远处,把鼠标换成左手控制。我寻找荧屏上我需要的文字。我离不开这些文字。
    
对,没有用! 错.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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