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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纸上的生活 [打印本页]

作者: 4545    时间: 2004-12-28 01:01:32     标题: 纸上的生活

读书、教书、写作,这些年来的生活,从未离开过纸。抽象一点,庶几可以说,这么多年,我的生活就是在一张张纸上。
  许多年前,在一首诗中,我曾这样写道:“置身文字,纸/成为我整整一生都无法逃避的命运。”的确如此。即便此时,我是坐在电脑面前,敲打这些文字,但当这篇文章成形后,我仍得借助一张张纸,将它打印出来。
  纸是我们祖先最伟大、神奇的发明之一。借助纸,祖先的感受、思想和意念,祖先的快慰、郁和苦痛,得以流布下来,传承至今。那么多美奂美仑的诗句,那么多深刻隽永的文章,那么多泪,那么多血,那么多颂赞和哀叹,那么多奔走和呼号……实在难以想象,如果没有纸,我们的文化和文明,会是怎样的状态。“敬惜字纸”,祖先除给我们留下纸,还留下了这四个字。他们甚至连废弃的字纸都视为神圣,不愿踩踏。
  纸是多么美好的东西。我们常说,一张白纸,宜于著最美好的色彩。而写或印上字的纸,也总给人“无中生有”的神秘和神奇感。这似乎也是我小时候的感觉。据父亲说,我很小的时候,对每次上厕所用的“手纸”,也要研究半天。那时所用的,虽然多半是废旧的报纸,但我并不能识多少字啊。父亲还说,那时候,每次上厕所,我都要蹲很长时间。父亲说的也许没错。现在我仍保有这样的陋习:每上厕所,必得有书相伴,而且蹲的时间总是很长。
  读书时穷,买不起更多的作业本,便常常找大人要了抽完的烟盒,小心拆开,展平,用母亲缝纫的针线装订好,就成了一个小小的本子。纸质比买的作业本好不说,还有股淡淡的烟草味,很好闻。拿来演算,或写字,偶尔记点感想,方便,实用。这样的本子,差不多陪我读完了小学和初中。到现在,本子虽早不存,那淡淡的烟草味,却留在了生命里。现在我嗜烟如命,也许就与闻多了那残存的烟味有关。
  后来爱上了写作,纸更显得须臾不可稍离。面对一张白纸,有如一位农夫面对自己的土地,禁不住满怀耕耘和播种的冲动。思想的翅膀扑腾开去,再收拢来,从自己的眼到自己的心,从自己的心到自己的手,自己的手写出自己的字,自己的字说着自己的话;然后,字落于纸,一个个连接起来,占满了一张纸,又一张纸;白的纸,黑的字,这是多么鲜明美好的对比,这是多么生动感人的过程。现在想来,自己能排拒种种物欲的诱惑,坚持写作,笔耕不辍,原因,或者就在对这过程的痴迷。就像我在那首诗里所说的:“每当面对她皎洁逼人的容颜/如面对初恋的情人/我无法不对她坦露内心真挚的声音/作茧自缚。在空白和方格之间/虔诚地浪掷青春和生命”。
  每次写完新作,心情总是特别愉快。望着那些墨迹未干的作品,总不免有些兴奋和激动,创造的喜悦和成就感油然而生。即使事过境迁,借助那些白纸黑字,我总能回想起那些特定的时光,那些动人的时刻,那些焦灼不安的场景。岁月如流,光阴易逝,生命里只留下白的纸黑的字,似乎有着残酷的一面;然而,这些白的纸和黑的字,就像生活一样,终究会呈现出它亲切、慈祥的一面。它提醒我:你曾经投入,也曾经拥有。
  当然也浪费了许多纸。刚将字落到纸上时,是那么踌躇满志,但渐渐的,连自己也感觉糟糕了,难以为继了,只好忍痛废弃了。勉强写完的,命运也总是多舛,最终只好让它们成了废纸。但对这些废纸,却并不舍得扔弃,而是将它们积存箱底。因为它们一样记录了我的感受和思想,虽然有些幼稚或拙笨。偶尔翻出来看看,那乏黄发脆的页面,墨迹斑斑的字里行间,也是一种警示和启悟。
  然而现在,在这日益“无纸化”的时代,喜欢纸的人,越来越少了。照理说,时间会磨出人情味儿,但从蔡伦时代就开始为我们效力的纸,却越来越不被我们珍视。现在的人,那么轻易地就松开手,放弃了纸。电话簿不用了,要PDA,信笺纸不要了,发email,连书籍也不买了,读ebook.现在的人,喜欢那么多层出不穷的新玩艺儿。唯独不喜欢纸,甚至轻蔑和纸有关的一切,斥为老土,好像那本身就是一堆无用的土纸。
  我却依然喜欢纸。有事没事,总要买些回来,存在抽屉里。有时候拿出来看看,摸摸,多好的纸,多好的手感。再放回去时,心里有种莫名的熨贴和舒惬。禁不住要想,植物内部的纤维,和质地清晰的纸张,和写在纸上的文字,这中间,一定有着某种我们言说不清的美好联系。
  许久不写字的时候,我便知道,那些空白的纸在等着我。一直空白着自己地等着。浮躁的时刻,或落寞的夜晚,拿出来,眼睛望向它们,心里便倏地安静了。我也开始像它们一样等着。等着夜深人静,等着空气里弥漫出让自己心神安定的气息,等着灵感飞奔而来占据我的脑子。当把自己的心努力地挨过去时,我感到它们的生命,如我的生命一样,慢慢地温润、鲜活起来。
  于是,纸醉,神迷。
  在这日益浮华、迷离的世界,总要有一些人,像农民喜欢牛一样,坚持喜欢纸,喜欢那些朴素洁白的纸,喜欢那些简单干净的纸。因为,没有它们,我们的生活将乏味许多。如果没人愿意,或许我会是那最后的一个。
  在许多年前那首诗的结尾,我这样写道:“在最后的时刻,在千篇一律的灵堂/或墓地,一张单薄的纸/像我热爱的美人,轻而易举地/结果了我疯狂的激情/和纸一样单薄脆弱的生命。”
  也许,这将是我的宿命。但我依然乐此不疲,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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