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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最后一页》 [打印本页]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1-30 22:44:18     标题: 《最后一页》

第一章
   阳光是如此耀眼,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人潮在身边流动,面孔却个个模糊。我行走在大街上,步履飘浮。
   突然间,背后一阵刺骨的凉意,一双眼睛的视线穿透了我的身躯。我猛然回头,眼前却是虚虚幻幻的人影,白花花的犹如鬼魅。
   我找不到那双眼睛。可那刺人的眼光还停留在我身上,这眼光象一只毛毛虫,在我身上细细游走------
   “轰”一声炸雷,我腾地从床上弹起。摸摸身上的冷汗,我知道自己又做那个噩梦了。最近,我老是做同一个噩梦,梦见自己被一个看不见的人、一双看不见的眼睛跟踪,仿佛随时会有一双看不见的魔手扼住我的咽喉。
   我想我是太累了,最近的事情实在太多。
   还有一个月我就要结婚了。
   我的婚礼定在农历7月初7举行。日子是我挑的,那天是七夕,中国的“情人节”。
   每年的这个时候,台长都会叫我找个好的选题,赶制一期“七夕特别节目”,在七夕晚上播出。主持了这么多年的情感节目,每年的七夕特别节目是我的重头戏。每次节目我都能让全市的观众掉眼泪。前段时间忙着装房子,最近忙着购家俱,今年的七夕特别节目我还没开始准备呢。
   今年和往年不同,当天晚上不仅电视台会播出我主持的七夕特别节目,我还会在酒店的红地毯上主持我自己生命里的“特别节目”。想到这里,我笑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重新钻进空调被里。
   窗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才凌晨两点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明天是星期天,傍晚时刚接到“婚纱广场”的通知,说我从香港预订的婚纱到货了。可惜李楠到广州出差去了,我只能一个人去试穿。
   作为省电视台的名主持人,我曾为婚纱公司拍过广告,李楠说广告片上的我“美艳不可方物”。这个男人,说甜言蜜语的时候不多,但每一次都能恰恰点中我的要穴。我已是奔三的女人了,不嫁给这个相识三年仍能让我心旆荡漾的男人,还嫁谁呢?
   我开始幻想自己明天穿上婚纱时的样子------
   电话响了。是李楠:“我知道你今晚肯定睡不好,所以给你打个电话,陪你聊天。”
   “你怎么知道?”
   “我看了成都的天气预报了,今晚有雷阵雨。别看你平时风风火火什么也不怕的样子,可我知道你怕打雷。我又不在你身边,我放心不下,所以给你打个电话。”李楠的声音充满磁性和温柔:“算日子,订做的婚纱就该到货了,对不起,明天我赶不回来,要不你晚两天等我回来再去试?------”
   我的软麻穴又被点中了。我沉溺在幸福的感觉里,窗外的风雨雷电声已充耳不闻。
   电话粥一直煲到接近天亮。等我迷迷糊糊睡醒,已是中午时分。我匆匆喝了杯牛奶,化了点淡妆,就直奔“婚纱广场”。
   周末来试婚纱的准新娘们还不少。可当我穿上那套由香港名师为我量身定做的婚纱时,周围的女人都失却了颜色。我看着镜中自己婀娜的身影,脸上泛起了红晕。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一条短信:沈可,你穿婚纱的样子真美。你让别的女人心怀嫉妒。
   我抬头四望,想找到这个发短信的人。婚纱店里只有十多个男男女女,落地玻璃外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可我搜索了几遍,没有找到回应的目光,也没有发现可疑目标。
   “嘀嘀”,第二条短信又来了:别四处张望了,你找不到我的。但你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股寒意袭上心头。梦里的感觉一下子真实起来。我开始感到那条毛毛虫正在我身上蠕动。
   作为一个全国都知名的节目主持人,我不认识的人和认识我的人同样多。有不少仰慕者会用各种方式接近我我都应付自如,可眼前这个人不知为何让我紧张。我在明,她在暗。是的,一定是“她”,第六感觉让我直觉对方一定也是个女人。
   我回了短信:小姐,谢谢你的赞美。躲在一旁看我真的那么有趣吗?
   第三条短信很快来了:是因为我说你的美让人嫉妒你才猜到我是女人吧?你果然很聪明,心思灵动。看来我没有找错人。
   我回信:找我何事?
   第四条短信: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何必急在一时?
   我想快点结束这场莫名奇妙的游戏,我不再回短信,开始直接拨打她的手机。但传来的是电脑提示音:“您所拨打的手机已关机。”
   试穿婚纱时的兴致已跑得无影无踪。强烈的好奇占据了我的心扉。我想知道这个神秘的女人是谁,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一个无聊的观众在和我开一个无聊的玩笑。她是一个有心人,她有所求而来,她有所备而来。
   我走出“婚纱广场”,跨进一家麦当劳,一边坐在冷气旁吃套餐,一边给好朋友安美打电话。
   从小学起安美就是我的同桌,我俩好得连上厕所都不肯落单。高考后,她上了警校,我进了川大。毕业后我进了电视台,她进了公安局。可这家伙,只干了两年,期间用业余时间考了一本律师执照,随后就头脑发热辞职了。我以为她想改行当律师,谁知她却去开了一家侦探公司。几年下来,已成了小有名气的女“福尔摩斯”,买了套跃式四居室不说,还买了一辆POLO,成为我们那批毕业生中最早凭自己本事有车有房的人。我虽然比她更早有车有房,但这是靠了我父母的缘故,不象她那样白手起家来得硬朗。
   安美在办一个案子,本没有空,可当我说我有急事我非常需要她时,她立马说二十分钟内赶到。
   当我刚刚洗尽手指头上的油腻,安美就开着她那辆红色PORO到了。一进门她劈头就问:“出了什么事?”
   我笑了:“喝下午茶呀!不说我有急事,你能这么快赶过来?”在周末和安美同喝下午茶是我多年来保持的习惯。除了感情需要,我们在事业上也互有信息需求。去年的七夕特别节目“现代版秦香莲”就是她给我提供的线索。
   那位从大巴山出来的“秦香莲”拖着一双年幼的儿女,靠乞讨步行了三个多月才走到成都,却怎么也找不到她那位在成都开家俱厂的老板丈夫。最后还是安美帮她从郊县一幢别墅中揪出了负心的“陈世美”。那男人刚被刑拘,他的二奶就卷着他的钱财跑了。当那个男人因重婚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让人跌破眼镜的一幕发生了:法庭一宣判,“陈世美”怒视妻子:“你这下子安逸了吧?”“秦香莲”却哭着扑向已一无所有的“陈世美”,口中叫着:“你恨我我不恨你。你放心,我就是讨饭也要把你的两个孩子养大,我等你出来——”“陈世美”愣了一下,颓然长叹一声,随后就哭了起来----
   我跟踪采访了整个过程,把其中的一波三折全都真实地摆在观众面前。那期节目创下了我那档节目的收视率的新高。正因为去年的节目非常成功,今年我的压力才特别大。
   我和安美来到我们常来的翠苑茶楼,一边喝茶一边聊了起来。我聊起了自己正在寻找今年七夕特别节目选题的情况,当然也谈起了刚才试穿婚纱时接到的几条神秘短信。
   “嗯,这事有点蹊跷。从你说的情况来看,我能肯定三点:第一,她是个女人;第二,她熟悉你的情况;第三,她对你有所求。”
   这家伙,分析的情况和我的直觉完全吻和。我说:“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我的手机号码?观众打电话到台里问是问不到的,我的私人号码可是保密的。”
   安美大笑:“这还不容易?搞个电话号码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也许这个女人认识你的朋友,或者她就是你的朋友,或者她有一个象我这样的朋友,也或者她聘请了一个我这样的人。”
   “你说这么大一堆假设,岂不是把把我的头都搞晕了?”
   “别急别急,这事儿我会帮你。你先等着,她肯定会主动再和你联系的。咱们在明她在暗,就得以不变应万变。”
   一壶茶喝了一半,我的手机又响起了短信提示音。安美说:“别不是那神秘女人打来的?”
   一看果然。
   “沈主持,你是不是正在找今年七夕特别节目的线索?我愿做你这期节目的女主角。我保证,给你提供的线索绝对真实,绝对轰动。”
   我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谜底这么快就揭开了,原来她是想上我的节目。我为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好笑起来。
   正准备回条短信,第六条短信来了:我有一封信放在你朋友的POLO车上了。
   我跳起来,拉着安美冲了出去,直奔地下停车场。
   车窗上果然放着一封信。停车场惨白的节能灯光照在信封上,让浅蓝色的信纸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淡紫色。
   “沈可亲启”这四个字写得非常娟秀。我和安美四下张望,周围一个鬼影子也没有。我飞快地打开信封,里面却只放着一幅墨迹淋漓的画卷。
   画共三幅,是简笔国画,看得出作者有很好的国画功底,笔法娴熟。
   第一幅,天上悬着一轮半圆的月亮,一株樱花树下,一个面目清秀的女孩和一个年轻男人正跪地相对,两人一手指月,一手指心,似乎正在盟誓;
   第二幅,天空依然悬着一轮半圆的月亮,女孩站在桥头,手里提着一个拉开的旅行包,包里赫然全是一叠叠厚厚的钞票,女孩神情悲愤,正把钞票洒向桥下的江水中;
   第三幅,年轻男人站在桥头,双手伸向桥栏外,而桥栏外女孩娇弱的身体和那箱钞票都正坠往桥下的激流中------
   画卷显然是刚完成的,墨痕犹润,墨香犹存。
   安美惊讶地说:“画得太好了,真是栩栩如生。这女人看来很有才气。你看懂她的意思了吗?”
   我没有回答,心里琢磨着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这显然是一组连环画。我的心情忽然沉重起来:“她画的是一个悲剧,她自己的悲剧。她就是画中的这个女孩!她和一个男人倾心相爱,那男人却不知为何把她推落江中。而她往江里撒钞票是什么意思?他们是因为一笔巨款才由情人变成仇人的吗?”
   安美愤然说:“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这真是太惨了,这男人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我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安美说:“没想到这女孩没有死。她活了,回来了,她现在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找你?”
   我打了个冷颤,脑中灵光一闪:“难道她要回来找这个男人复仇?她找我就是要我报道这件事,帮她伸冤?”
   “我看很有可能,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也是惟一的可能。”
   我一下子兴奋起来。如果这是真的,这可是我主持七夕特别节目以来遇到的最好的题材,如果做成功了,肯定会打破去年创下的收视纪录。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1-30 22:48:09

第二章
   我正准备给那个神秘女孩发短信,手机就又响了。第七条短信上写着:如果你要采访我,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在节目做成以前,除了安美,不要给任何人提起我的事,包括你的所有亲戚同事和朋友。
   这个女人真不简单,不但知道我的手机号码,还知道安美,以及安美的车。我对她的兴趣越来越浓了,连忙回了短信:我答应你。我以我的职业道德和人格保证,未经你的许可,绝不向任何人泄露你的个人信息。
   两分钟后,第八条短信来了:好吧,我会配合你,做一期空前绝后的七夕特别节目。注意保密,等我电话。
   我兴奋地说:“这件事太有意思了。这个女人报料的方式很特别,也很神秘。我想她找我的目地是想通过电视来找出那个凶手男人,丢那男人的丑,这样她才满意。”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冷静下来:“那个男人不仅是负心还曾下手杀她,这已经是一起刑事案件了,即使她说的都是真的,也很难取证啊!不知道她报案了没有,有没有警方调查结论?”
   安美摇头说;“她多半没有报案。或者说报了案也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而不了了之,否则警察早把人抓了,她还用得着这么神神秘秘地来找新闻媒体?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虽然画面上没表现出来,不过我估计那男人可能拿到了那笔巨款,现在说不定已经发达了。她想告倒他也不是那么容易。而且推人入水,这种刑事案最难取证,仅有被害人自己的证词是远远不够的,对方可以说她是自己失足落水,还可以说她是因爱生恨,诬陷报复前任男友------她来找上你肯定是迫不得已。我倒想免费帮她,不过从目前情况来看,她可能已经找了别的私家侦探了,所以才会掌握这么多情况。我真想帮助她,我最恨那种无情无义的男人了,何况那个男人那么狠毒,让他坐牢没意思,要撕开他的画皮,让他曝光、声名扫地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我笑着打了她一下:”你呀,亏你还是律师,这么不相信法律。也难怪你当不好警察只能去当侦探,我就搞不懂,你一直都在学法,怎么法律观念就这么淡薄?”
   安美笑了:“你知道的,我从小崇拜的不是警察,是女侠。要维护正义,有时光靠法律是没有用的。”
   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我的脑子就没停过,我不停构想这期节目的内容,甚至有了台本片段的腹稿。那3幅画的画面走马灯似地在脑中出现,围绕着那一幅幅画面,我的想象力不停扩张。职业兴奋让我整个人都在燃烧。
   终于我按捺不住兴奋,将车停在路旁,给那个神秘的手机回了一条短信:离七夕只有一个月了,你知道我在筹备婚礼,我的时间很紧,能尽快面谈吗?我必须尽早定下本期七夕特别节目的选题。
   这次她很快回了短信:那就今晚8点,“往事”咖啡吧见。
   我问:怎么找你?
   她回:你不用找我,我来找你。
   我不甘心这种完全被动的感觉,再追问:你至少该告诉我怎么称呼你吧?
   隔了好一会儿,我才接到回信:我姓杜,与你同年同月不同日生。
   她姓杜?我的心突然一动,想起了《三言》中的名篇“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从画面上看,这位杜小姐的故事多象“杜十娘”的翻版啊!她们的出身也许不同,但结局却是如此相似。不同的是,刚烈的杜十娘是绝望之际跳江自尽,而这位杜小姐的结局比杜十娘更惨,她竟是被对她山盟海誓的恋人亲手推落江中。幸运的是她没有死。现在她要来报复了。
   去年的七夕特别节目我做的是“现代版秦香莲”,看来今年我要做的是“现代版杜十娘”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如何规避这期节目的法律风险。如果找不到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这个神秘女人说的话,那么这期节目就无法播出,否则那个男人会和我们电视台打名誉官司。
   一切只有见了那神秘女人的面,了解了具体情况再说。现在,对于这件事情的种种分析判断都只来缘于那8条短信和3幅画而已。
   晚上8点,我就将听到那个曲折凄惨、惊心动魄的故事。
   电梯正在上行,我突然想起今天忘了买花了。
   我的家中随时都不会缺少鲜花。客厅里是香水百合,餐桌上则是?,卧室里当然少不了气味氤氲的红玫瑰。早上出门时我还提醒自己,家里的花都枯萎了,该换新的了。结果遇上那位神秘的“杜十娘”,我就全给忘了。
   刚一打开门,一股熟悉的清新的百合花香就扑鼻而来。客厅茶几上,一束香水百合在水晶瓶里悠然开放,清新的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接着我就发现了餐桌上的?我惊喜地冲进卧室,一束鲜艳的红玫瑰映入眼帘,我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整个身子就被抱了起来,一张火热的嘴唇从后面偷袭过来,堵住了我的嘴------
   等我停止幸福的喘息,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李楠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我一计粉拳打过去,笑骂:“讨厌,又来这一招!”
   李楠将另半边脸凑上来:“要不要再打这一边?亲爱的,我太想你了,所以就提前回来了,说什么也不能耽误你试婚纱的大事呀。没有告诉你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怎么样,开心吗?”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的会讨人喜欢。我不禁想起了那英的一首歌:就这样被你征服,喝下你藏好的毒------
   我们相拥着在床上躺下来,分别才几天,相思就已浓得化不开。他满脸是笑,心情愉快,看得出他这次出差很成功,又签下了几份广告大单。
   他问我:“小可,这几天在忙些什么?”
   我刚想给他讲那8条短信和那3幅画,话到嘴边想起自己曾经承诺过不把此事透露给任何人,就又忍住了,只简单地说在准备这期的七夕特别节目。
李楠体贴地说:“别累坏了,晚上我们去泡温泉、吃西餐?”
   我说:“泡温泉不行,吃西餐也得抓紧,晚上8点我约了人采访。”
   李楠说:“不能改个时间采访吗?我觉得我们似乎好久没见面了。”
   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不行,楠,我不知道你会突然回来,这个采访很重要,早点把这期七夕特别节目做完,我们也好轻轻松松地安排婚礼呀!”
   吃过晚餐,李楠执意要送我到“往事”咖啡吧。他说:“我不打扰你的工作,我远远地坐在一旁看你采访行不?等你采访完了,我陪你去泡温泉,辛苦了这么些天,你该放松放松了。”
   “往事”是城南一家非常有名的咖啡吧,来此消费的都是些衣着高档,谈吐优雅的青年男女。我特地换了件黑色的晚装,还把头发挽了起来。
   晚上8时正,我准时推开了“往事”的玻璃门。李楠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而我四下环顾,却没有发现想象中的目标。
   侍者迎上来,殷勤地问我是否姓沈,是否约了人。我说我正是姓沈,我约了一位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小姐,侍者说:“杜小姐在楼上等您,我带您去。”上了楼,他把我带到一个靠窗的角落里,但那已空无一人。
   侍者奇怪地说:“有一位姓杜的小姐预定了那个位子,刚刚都还在,怎么又突然走了?”
   另一位侍者过来解释说:“这位小姐刚刚买单走了,说是有急事,不等了。”
   她居然甩我死耗子!我有点不悦:“这人怎么这么不守约,找我采访的人多着呢,是她求我还是我求她呀?”但一想到她身上背负着一个那么精彩那么曲折的故事,我把那份骄傲和不满压了下去:“我和她是互有所求。要做一个好选题,总是得费点功夫。”
   既然来了,也不急着走了。我在她预定的位置上坐下来,要了一杯冰咖啡,开始给她发短信。
   这时我突然嗅到了一股隐隐的幽香。这股幽香淡淡的,若有若无,很清冷,很神秘。这就是那位杜小姐身上的香味吗?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那3幅国画已经让我察觉到她的才华,而这股幽香,则让我感觉到她是一位很会生活、很有情调的女人。这样的一位女人,会是怎样的魅力四射,怎样的令人倾倒啊!
   我发短信说:你失约了。
   她回了短信:是你不守信用。你下午承诺过不把我的事泄露给任何人。结果你居然和你的未婚夫一同来听一个女人悲惨的爱情故事。想用你的幸福来刺激我的痛苦,还是用我的不幸来衬托你的快乐?
   我这才回过神来。是她误会了。她一定是看到我和李楠一起下车,一起走进咖啡吧。
   我连忙回信: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不过你误会了,我没给他讲你的事,他刚出差回来,他准备在一旁等我工作完了好送我回家。我马上叫他先走,你能回来吗?
   发完这条短信,我匆匆下楼,通知李楠先回他自己的家。李楠有点不高兴,我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你必须先走,不要误了我的正事。”
   我知道这样说显得自己很霸道。但和李楠相处三年来,我在他面前一直都是这样娇纵,如果我有什么想法,我总是用最直接了当地话表达出来。他的反应最激烈也仅仅是不高兴而已。在他面前我是个说一不二的公主。
   果然,他只是苦笑了一下:“你真是个工作狂,我算服了你了。都是我把你宠坏了,你一招手我就‘come ’,你一挥手我就得‘go’。”
   这时新的短信又来了:今晚我们就不见面了。如果晚上你是一个人在家的话,我可以给你打电话。
   我只好回信:好吧,那就先电话里聊吧。在没举行婚礼之前,我还住在单身公寓。
   当主持人多年,我积累了丰富的谈话经验。我的嘉宾从来只能被我引导,可在这位神秘女人面前,我的控制能力却似乎派不上用场。我能感觉到,她是一个个性很强、意志坚定、不容易被人左右的女人。
   我抬头对李楠一笑:“她已经走了,改为电话采访了。我们一起走,你先送我回家吧!”
   李楠将嘴凑在我耳边:“不要赶我走好吗?今晚我想留在你这边。”
   我娇羞地推开他:“你又来了,马上就要结婚了,咱们暂时分开这一个月,给洞房那天积攒点新鲜感不好吗?”
   李楠有些失望。但这点神情只是一闪而过。他搂着我的肩向门外走去。我加快脚步,不着痕迹地从他手下滑开。我不想让我们的恩爱刺激另一个受伤的灵魂。
   我走出“往事”的大门,心里忽然有个念头:她一直在跟踪我,现在的她是不是并未走远,而就在我附近的某个角落里悄悄地注视我?我一边向停车场走去,一边悄悄输入她的手机号,按下了拨号键。
   两秒钟后,一段奇怪的合弦弦律在我附近响起。停车场空无一人,非常寂静,那手机铃声显得格外清晰。距离是如此的近,简直就在十数米之外。我的血一下子涌上心头,我转身向那声音响起的地方跑去,高跟鞋在地上发出嗒嗒的锐响。
   但我刚跑出几步,那奇特的手机铃声就断了。我停住脚步茫然四顾,这时从手机铃声中断的地方突然响起了轻快的脚步声,听足音行路人正在离我远去。莫不是她?我不顾一切朝着那足音的方向冲去。身后传来李楠的声音:“沈可,你干什么?”
   远远地,月光下,我看到了一个窈窕的背影和一头飘飞的长发。那长及腰部的秀发飘舞起来犹中一匹迎风招展的绸缎,而她的脚步是如此轻盈,那奔跑的姿势就象是在舞蹈。我敢肯定,这个女人一定学过舞蹈,我就是学舞蹈出身的,我知道只有舞蹈功底很好的人跑动起来身形才会如此轻盈。
   但一眨眼,她就消失在黑暗里。随后我听到那片黑暗里传来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一束灯光亮起,一辆看不清型号的小轿车飞驰而去。
   李楠追过来:“沈可,你跑什么?你看到什么了?”
   我没有回答他,我只喃喃自语:“难道是她?难道是她?”
   李楠说:“哪个他?男的还是女的?你怎么神神秘秘的?”
   我说:“你别问了,我在采访一个情感故事。本来说好是单独采访的,可你的出现把女主人公给惊跑了。”
   李楠把我送到楼下,他深情款款地凝视着我,我略带歉意地和他吻别。他体贴地说:“你这是为了工作,我不生气,你也别介意。”
   回到家里,我发出短信:我已到家。
   我在电话上装上录音笔,然后躺在床上静静等待电话响起。我知道,这个神秘女人已跟踪我很久了,她既然能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知道李楠和安美,也就能知道我的家庭电话号码。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1-30 22:50:51

第三章
   时针指向了深夜10点整,电话还是没响。我在犹豫是不是该发个短信催她,但我忍住了。我想可能她也在犹豫,毕竟,要向一个陌生人,尤其是在媒体工作的陌生人敞开心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她的故事是那么复杂,在开始谈话前,应该等她再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铃铃------” 电话终于响了。我没有急着去接,而是等电话响了三声后才拿起话筒:“您好!”
   “您好!”她说,略略有些紧张,接着是一阵沉默。我听到她的呼吸声由沉重慢慢转为轻缓,似乎心情正慢慢趋于平静。我耐心地等着。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她向我道歉。她的声音清清柔柔的,软软绵绵的,象糖里裹着蜜,微风中带着花香。我从来没有听过哪个女人有如此美妙动人的声音,也从来想不到一个女人仅凭声音就可以如此引人遐思。虽然还未见到她的人,但观其画,闻其香,望其影,听其音,已足以让我有了想象的依据。
   我把惊叹压在心底,温和地说:“没关系,咱们慢慢聊。你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今晚我先当你忠实的听众。”
   她柔声说:“谢谢你。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讲,我的故事太长、太曲折了。”
   “你的画画得很好,只不过我还是看不太明白。你就是画上那女孩吗?”
   “是,我就是。不过现在我已不是女孩了,我和你一样,再过几个月就满30岁了。”
   “你和画上的男人是情人关系吗?”
   “是的,曾经是。”
   “那他为什么要杀你?是因为你把他的钱丢到江里了吗?”
   她的声音突然转冷:“不是他的钱,是我的。是我卖身的钱。在认识他以前,我是靠出卖我的身体在维持我的生活,完成我的学业------我是个大学生,但为了获得这个身份,我付出了非常惨痛的代价!”
   我愣住了。她的遭遇竟真的是“杜十娘”的翻版。从新闻角度讲,这个故事更曲折了,可一想到这样一个出色的女人竟是这样悲惨的命运,心情不由又沉重起来。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又恢复了平静和柔美:“请原谅,尽管已事隔多年,可一提那晚上的事,我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为了让你全面了解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尾讲给你听。”
   “我这一辈子应该说是个悲剧。这个悲剧是由三个男人造成的。第一个男人是我的生父。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是谁------”
   她开始讲述她的故事,那美妙的声音让我沉醉,我慢慢走进了她的世界。
   她出生在大巴山里的一个小山村。
   她的外公是小乡村的民办教师,喜欢舞文弄墨、作诗填词,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但才高命骞,由于性情清高孤傲,混了一辈子也只能困在乡下,勉强养家糊口。她的母亲是独生女,她外公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把女儿调教得成了方圆五十里闻名的“一枝花”。十六岁那年,她母亲以全县第一名的好成绩考上了县里的师范学校。送女儿出村上学前,她外公连喝三碗白酒,放出豪言:“我这女儿,将来不是个人物配不上她!”一句话吓退了村里所有的媒婆。整个山村都知道杜家的门槛高,谁都不敢轻易上门提亲。
   没料到三年后,眼看快毕业了,她母亲却被开除了,原因是“乱搞两性关系,败坏校风”。她母亲是大着肚子连夜回到家里来的。从进门起就一直一言不发。她外公觉得自己一辈子的清名都毁在了女儿手里,羞愤之中把女儿暴打了一顿,又把她外婆暴打了一顿。此后整整三个月没有出过家门。她母亲性格很倔,不管她外公怎么打骂,怎么逼问,就是不肯说出那个“相好的”是谁,也坚决不同意打胎,一提打胎她就拿头撞墙,宁死不从。
   她外婆一气之下喝了农药。
   她母亲就疯了。
   以前的“一枝花”成了残花败柳。不仅是残花败柳还成了疯子。这一下更没有媒婆上门了,谁家愿娶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破鞋”呢?眼看女儿肚子越来越大,她外公忍着屈辱,找来媒婆,流着泪说:“总不能让孩子生在娘家,你们帮忙给介绍个人家,只要是个男人,只要还愿意要她和她肚子里那小的,我一分钱彩礼不要,直接来把人带过去就行了。”
   就这样,她母亲嫁到了山上最穷的老光棍黄世发家。黄世发是家中独子,他父亲患了痨病,拖了十来年把家里耗成了全村最穷的困难户才闭眼。黄世发已经四十岁了还不识一个字,也从没摸过女人的手。没想到,最终他竟娶到了曾经是全村最漂亮、文化最高的女人。以前,他连远远偷看那女人一眼的胆量都没有,现在这女人却成了他买来的马儿,可以任他骑来任他打了。
   自打进门,这女人就没说过一句话。晚上她仍然呆呆地坐在床头,眼神茫然。可当黄世发上前去剥她的衣服的时候,她清醒了,虽仍一言不发,却拼命抵抗。她的衣裤和黄世发的脸都被弄得稀烂。眼看男人就要得手了,女人却突然瘫倒了,身下鲜血直流——她早产了!气得黄世发的老娘捶着床骂:这是哪世造的孽哟,娶个大的还送个小的,洞房还没圆就要坐月子。
   骂归骂,骂过了,老太婆还是煮了碗红糖鸡蛋端到媳妇床前,随后把儿子拉到一边,低声嘱咐他不要心急:“煮熟的鸭子还怕它飞了?等她身子养好了再说,我还指望她给我添个孙子呢!”
   第二天,老太婆没好气地给亲家公捎了个信:“恭喜亲家公,你当外公了。昨天才嫁女,今天就该送红皮蛋了”。
   她外公提了100个鸡蛋、两只鸡去探望女儿。进门的时候,他满脸羞愧,把鸡和蛋放在灶屋,讪讪地和亲家母、女婿搭了两句话,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后来他走进女儿屋里,低声在女儿身边说道:“丫头,这条路是你自己走的。当爸爸的管不了你,也救不了你。你自己要保重------” 说到这,声音一下子哽住了,老泪纵横。
   女人躺在床上,仍是一言不发。连眼泪都没有一滴。她生了个女儿,眉目清秀,皮肤白皙。她外公抱着外孙女,心里感慨:这丫头,多象她娘小时候的样子!
   亲家母出现在屋门口,不阴不阳地笑着:“亲家公啊,你是有文化的人,不象我们娘儿两个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箩筐,你给这丫头娶个名儿吧!不过有一条,这孩子是你女儿从娘家带过来的,又是个丫头,户口可以上在我们黄家,可不能跟着我们黄家姓啊。”
   她外公的脸色一下子红一阵白一阵起来。嘴唇哆嗦了两下:“我晓得,我晓得------昨天就说好了的,生儿子跟你家姓,生女儿就跟我家姓。”
   其实来探望外孙女儿之前,她外公就已给她娶好了名字:杜雨菡。意思是雨后的荷花。
   听了这个名字,躺在床上、沉默不语的疯女人脸上突然露出了微笑。看得出,她喜欢这个名字。此后,她就经常抱着女儿,微笑着低声逗她:“荷花儿,你是我的小荷花儿------”
   “荷花儿”是杜雨菡的疯娘对她的昵称。话筒里,杜雨菡低声模仿着她的疯娘对她的呼唤:荷花儿,小荷花儿------那饱含深情的声音让我心中突然充满了感动和悲伤。我发现,这个杜雨菡的文学修养也非常好。她的倾诉简明流畅,配上她那独特的动人声音,让听者不知不觉被深深打动。
   就这样,“小荷花儿”开始了漫长的寄人篱下的生活。而她的疯娘的命运还在进一步向更悲惨的地步进行。
   尽管老太婆天天监视着儿子,但憋了几十年的黄世发还是忍不住了。女人还没满月,他就强行占有了她。此后一到晚上,他就早早把婴儿抱到母亲房里去,自己钻进女人屋里闩上了门------。老太婆劝了一阵不顶用,慢慢也就不说了。而女人自从有了孩子,似乎清醒了些,知道有些事是拗不过的,开始还反抗,后来也就不反抗了。她身子柔弱,干不了活。黄世发就不让她干。他讨女人不是想讨个劳力,他要的是女人的身体和女人传宗接代的能力。
   但他和他娘的梦很快破灭了。两年了,女人总是怀不了孕,不管他们如何倾其所有给她补充营养,她还是一天天黄瘦下去,干瘪下去。
   到乡卫生站检查,医生把黄世发狠狠骂了一顿:“你是不是在她月子里还和她同了房?她得了‘月痨病’!她的炎症很重,得干紧治,要不然她以后就不能生了。”
   黄家本就穷,这两年来又白添了两张嘴,哪里还有钱给女人治病?找赤脚医生开点土方,黄世发和老娘四处找草药给女人吃,给女人洗,但就是不怎么见效。三年后,女人彻底丧失了生育能力。
   从县人民医院回来的那天晚上,土坯房里响起黄世发他老娘的嚎哭声:“我这是哪世造的孽哟,当初啥子都不顾了,就指望她能生个带把的,这几年简直把她这个破鞋当菩萨在供,哪晓得她生了那个野种就啥子都生不了了------”
   女人的日子一下子艰难起来。天不亮就被叫起来干活。女人头脑不清醒,做事总是出错,不是把麦子当猪草割了,就是把糠和米煮到了一个锅里。隔三岔五还有人到家里来告状:“你的疯婆娘把牛赶到我地里,把庄稼都啃完了------”“你的疯婆娘把我的油菜花扯了一大片,戴了一脑壳------”
   这时女人就少不了一顿打。但女人很能忍,不管老太婆咋个哭骂,黄世发抽断几根竹条子,她都不哭,也不叫。除了对她女儿,她会笑,会说话,平时她对任何人都从来不说一句话,更不会笑。
   故事讲到这里,话筒那边沉默了。我听到沉重的深呼吸声,我也忍不住抽了两下鼻子。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1-30 22:54:30

第四章
   这时时钟已经指向了凌晨零时。话筒那边突然想起一阵奇特的合弦弦律。就和3个多小时前我在“往事”咖啡吧外听到的弦律一样。此时的杜雨菡在我脑海中不再是一个虚幻的符号,而是一个轻盈的背影和一头长可及腰随风飘动的秀发。她抱歉地说:“对不起,我的手机响了,您稍等一下。”
   我听到她接了手机,整个过程不过半分钟。她一共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柔柔地:“我正在向沈主持讲我的故事,你明天再打来。”第二句冰冷而坚决:“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决定了的事谁都
不能改变,你也不能。”
   她挂断电话,又过来和我聊:“已经12点了,要不要明天再聊?”
   我说:“没关系,我们做新闻的,只考核工作量,不打考勤,一般也不用坐班。我平时也要凌晨一两点才睡。现在听了你讲的事,我更睡不着了。”
   她诚恳地说:“谢谢你,你是第二个听我讲自己身世的陌生人。”
   我说:“不用谢,这是我的工作。”心里却在想,那第一个这样耐心听她的倾诉的陌生人是谁?是那个画上对着月亮向她盟誓的男人吗?那个男人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打开她的心扉、走进她的世界的吗?
   她继续往下讲:“我在黄家的日子过得很痛苦、很压抑。我6岁那年,我外公想让我上学,可我婆婆和我干爸爸不肯------”
   黄家母子不同意让小雨菡上学,一来是家里没那份闲钱,二来他们认为她的疯娘就是因为有文化才会变得“不本份”,她不能走她娘的老路,“一个女孩儿,会数数,会算帐就可以了,文化太高将来连婆家都不好找。”
   黄家搬出了这个理由,她外公也无可奈何。她外公只好经常把外孙女儿接回家,自己来手把手地教她读书识字,书法绘画。少了张嘴吃饭,黄家母子自是求之不得。雨菡天资聪颖,一点就通,一教就会,只用了三年时间就学完了小学五年的课程,书法、绘画也有了一定基础。1983年,她外公试着让9岁的小雨菡参加了当年的小学毕业考试,结果她竟考了个全乡第三名。
   “小才女”之名再度传开。她外公的压力也随之而来。初中的语数历理他都还可以教,可是他不会英语。他想送小雨菡上中学,可凭他一人之力他承担不了学费,而且9岁的孩子也没有住校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他只有把孩子继续留在身边,买来初中课本给她讲课。英语只有等将来有机会读中学时再补。
   雨菡学习很刻苦,她不满足于她外公教授的东西,还自己四处找书读。她外公经常在暗地里抹眼泪:“这孩子投错了胎呀!”
   幸亏有了她外公,她的灰色童年才有了一抹亮色。12岁时,雨菡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由于早熟,她看起来象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引来村里众多男人的垂涎。
   有一天晚上,她外公带她去看望她的疯娘。晚上就住在“婆婆”家。半夜里,她挨着她的疯娘睡得正香,一个黑影摸到床前捂住了她的嘴。
   她的挣扎惊醒了她的疯娘。疯娘不要命了似地和那个黑影搏斗。黑影骂了起来:“疯婆娘,你还敢跟我动手,你活得不耐烦了,你不能生了,你欠我们黄家的,你女儿就该替你偿还------”
   她这才听出这黑影竟是她的“干爸爸”。
   平时逆来顺受的疯娘这时表现出惊人的战斗力。已年过五旬的黄世发被正当壮年的疯娘抓咬得浑身是伤。
   搏斗声、辱骂声惊醒了她的外公还有她的婆婆。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赶到屋里来。
   她哆嗦着点亮油灯,看到她外公怒目圆睁,手里抓着根扁担,低声吼道:“黄世发,你敢动我外孙女一根汗毛,我就劈死你!”
   黄世发抱着头,蹲在地上哭骂起来。
   她的疯娘一把抱住她,不停地颤声安慰她:“不怕,荷花儿,我的小荷花儿,有妈在,谁都别想欺负你------”
   她那白发苍苍的婆婆一看这阵仗,既没骂,也没哭,二话没说,转身冲进屋里拿了把算盘出来,接着从柜子里翻出个皱巴巴的小本本,开始一五一十地算起帐来。
   噼哩啪啦拨拉了一阵子,黄氏太婆指着她外公说:“亲家公,你先别气,这股子帐咱两家得慢慢算哩!当年你女儿是咋个进的我黄家的门你是晓得的,我们为啥会同意这门亲事,帮你收拾这个烂摊子你也是晓得的。你现在心里气,我心头还苦哩!谁家的媳妇是怀着别人的种进的婆家门?谁家的媳妇进了婆家门还没洞房就开始坐月子?我老太婆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种怪事。这些气我都忍了!怪就怪世发他爹,当年拖到那口气紧到不断,害苦了儿子一辈子。四十好几了还不晓得女人是啥味儿。我不能让黄家的香火在我手里断了,才做主接你女儿过门。哪晓得你女儿这些年来连个蛋都不下,我们真是亏了老本了------”
   她外公象泄了气的皮球,颓然说:“那你也不能打我外孙女的主意啊!你没见过媳妇进门就坐月子的,我也没见过当爸爸的强奸女儿的。”
   “哼,啥子爸爸女儿的,”黄氏太婆冷哼一声:“我儿子姓黄,你那外孙女儿可是姓杜啊!母债女还,你女儿欠我黄家的债,得让她女儿来还!”
   疯娘惊恐地叫起来:“啊,不,不!”
   她外公气得浑身直颤:“放屁,放屁,简直是放屁!”
   一番争吵怒骂之后,黄氏太婆指着算盘说:“你要去报派出所你就去报,这是我黄家的家事,我不信公安就能管得到。你不同意也可以,你把这些年你女儿、外孙女欠我的债结清楚!少算点,你也得赔我1500斤谷子,1000斤麦子,还有5000块钱!”
   这笔债清贫一生的外公如论如何也还不起。但无论黄家母子咋个逼,倔老头就是不答应黄家的要求:“除非杀了我,你们绝不能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丫头她妈已经毁了,不能再毁了她!”
   后来两家的矛盾惊动了乡村两级干部和乡派出所。懂点法律的外公替女儿提出了离婚。这一下轮到黄世发着慌了。他已经年过五旬,除了这疯女人,他不可能再讨得到老婆。何况这疯老婆还正年轻,依然美丽。
   但她外公的态度却非常坚决:“我女儿年轻时虽然犯了错,但也不能和禽兽生活在一起。”
   她的疯娘此时出奇地清醒,她一步不离地跟着女儿,眼光象老鹰一样犀利,谁敢多看雨菡一眼,她就狠狠地盯着这个人,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母老虎。当派出所的警官向她做调查笔录时,问起那晚的情况,她居然非常清晰地说:“他想糟踏我的荷花儿,他是个禽兽。我不和他过了,我要回家。”
   在乡村两级妇女干部和派出所的警官的帮助调解下,杜雨菡和她的疯娘结束了自己12年噩梦一般的生活,回到了她外公家里。
   黄氏母子起初不干,黄氏太婆甚至在派出所里以头撞墙、躺在地上装死。但当她听说她儿子的行为已构成“强奸幼女未遂”,可能被判刑时,她一下子老实了。她以不再追究她儿子的责任为条件,在调解书上捺了手印。
   12岁的雨菡还清晰地记得当年离开黄家时的情景。
   那天,她的疯娘继续保持着少有的清醒,仔仔细细地收拾着东西。她的干爸抱着头坐在门槛上,用干枯的手揪着头发。黄氏太婆病倒在床上,用手揉着胸口,长一声短一声地伸唤。
   她外公牵着她的手站在院外的梨花树下。已是晚春天气,天上还飘着小雨。满树梨花已开败了一半。冰冷的雨丝落在她脸上,零落的梨花瓣沾在她的头发上。
   她的皮肤出奇的冷,心头却是出奇的热,眼前的场景是出奇的压抑,心里却是出奇的轻松。她想,以后不会再有黑影半夜里来捂她的嘴了,也不会再听到竹条子抽在娘的皮肉上的闷响了。但她会经常想起干爸起早贪黑在地里劳作的身影,会经常想起白发如霜的婆婆坐在油灯下帮她缝补破袜子的情形,会想起干爸爸和婆婆那愁苦而绝望的眼神。
   她的疯娘把娘儿俩不多的几件衣服包在蓝布包里,走进婆婆屋里,跪下来,给黄氏太婆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她仍是什么话也不说,也没有一滴泪。黄氏太婆长叹一声,流下泪来:“你走吧,走了也好。这12年是一场梦啊!这是我们的命,也是你的命。”
   她的疯娘出了门,牵过她的手。她默默地紧跟着娘的步伐。前面是她外公蹒跚的脚步,身后则跟着她干爸已显得佝偻的背影。她干爸远远跟着他们,走了一程又一程,什么话也没说,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家门口。
   进了家门放下包袱,疯娘舀了一勺水递给站在门外的干爸。她干爸不接,摇摇头,不说话,满眼是泪。
   她外公有些不忍,低声说:“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她干爸还是摇摇头。在门外细雨里呆立了片刻,他慢慢转过身走了。可走了几步又突然转回头来,对她疯娘说:“将来我妈走了,你来送送她?”眼神里满是哀求。
   她疯娘点点头。
她干爸又把那充满哀求的眼光转向她:“荷花儿,将来我走了,你会不会给我烧点纸?”
   12岁的她已懂得什么叫“走了”,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疯娘替她说了:“会的,要是你走在我前头,我会叫她给你披麻戴孝,每年清明我会和她一起给你还有你妈烧纸。”她听娘这样说,也就跟着郑重地点点头。
   她干爸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足的微笑。他用长满老茧的手指揩了揩眼角,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她干爸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雨幕里,她忽然觉得手背上一凉,似乎是一滴雨珠,她一抬头,就看到疯娘的眼中充盈的泪水。那一刻,她有个模糊的感觉,疯娘虽然疯了,心头还是明白的。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1-30 22:57:09

随着一声『玉皇大帝到』,从天上掉下一滴甘露正好落在你的嘴唇上!
你在恍惚中看见了2两黄金。

第五章
   此后她的疯娘的病情时好时坏。但总的情形比在黄家好。好的时候她还会一边给她做鞋垫,一边教她唱歌,疯娘的嗓子很好,歌声嘹亮,总是让她听得如痴如醉。她记得疯娘最爱唱的是那首黄梅戏片断《天仙配》: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
   “她每次唱这首歌时,脸上就会突然布满红晕,眼睛变得明亮起来,神情变得妩媚起来。我这才发现原来娘长得真美。这时的娘步履轻快,做什么事都不会出错。我这才发现原来娘也有快乐的时候------”杜雨菡讲到这里时,忍不住轻轻唱了起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她的歌声非常动听。她沉浸在回忆里,我的心浸在苦涩里。我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她讲得这样细腻真实,这样动情,对那些不幸的人,不幸的事我仿佛已感同身受。
   我说:“你唱得一定和你妈妈一样好听。”
   “不,我妈妈比我唱得更好听,”雨菡认真地说:“因为我只是用嘴在唱,她却是用心在唱。”
   我敏感到,她妈妈的不幸一定和这首歌有关。但我没有问,我知道雨菡自己会慢慢告诉我所有的故事。
   时针已经指向凌晨2时,可我毫无倦意。她的故事深深地打动着我,我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情绪而去,时而叹息时而流泪。这一方面是职业习惯,一方面也是天性使然,我是一个最适合当听众的人。
   雨菡很体贴地问我需不需要休息一下,得到否定答复后,她继续往下讲述。
   命运似乎有了一些转机。
   由于和黄家闹离婚的事惊动了派出所和乡政府,雨菡和她母亲的遭遇引起了乡政府妇女干部的重视。在那个热心女干部的帮助下,杜家开始得到一些特殊照顾。村上每个月会秤30斤谷子、15斤麦子、2斤菜籽油送到她家,还会另发5元钱补贴。雨菡被送到乡中学念初中,学费全免,课本由学校老师帮着找上届学生借。上学前,老师特地给班上同学打了招呼,谁也不许歧视雨菡。
   这是雨菡第一次开始和除了她家人之外的人接触。她羞怯得象只小兔子,在学校里整整一天都难得说上两句话。但她的学习成绩却非常好,第一学期就考了全年级第一名。加上她的聪明善良,她很快赢得了全校师生的尊重和喜爱,要不是她的疯娘经常到学校来给她送饭,人们几乎会忘记她是“杜疯子”的女儿。生活环境和学习环境的改善,让雨菡活泼的少女天性开始复苏。她和大家的交流渐渐融洽。她外公紧皱了多年的眉头也慢慢舒展了。
   她的疯娘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犯病的时候越来越少。她十四岁那年春节,破天荒的,她的疯娘给她扯了五尺素花棉布,给她做了件新棉袄。沉寂了十多年的杜家开始有了笑声。
   十五岁时,雨菡以总分第一的好成绩考进了县重点高中。乡政府为她出具了“特困户”的证明,学校爱惜人才,不仅减免了她所有的学费还决定每个月发给她30元奖学金。她学得很轻松,课余时间还参加了舞蹈训练班和国画班。她性格有点内向,不适合当班长,但学习委员一职却非她莫属。
   由于隔得远了,她的疯娘不能象以前那样每天到学校里来送饭、接她回家了。但每个月底,她的疯娘都会到学校里来探望她。女儿是她的清醒剂,她对女儿思念的积累不能超过一个月,否则就会爆炸。从村里到县里有70多里山路。为了省下来回5元钱的车费,她的疯娘总是走着来,走着去。
   那时在县中读书的乡下孩子都是自带大米到学院换饭票,再花钱买菜票就行了。她的30元奖学金只够每天的菜钱。米还得自己带。她最爱吃她娘做的咸菜和豆瓣酱。每次来时,她的疯娘不仅会背30斤大米,还会带一大瓶咸菜和一大瓶豆瓣酱,再带几张烙得黄黄的饼。咸菜和豆瓣酱会放很多的菜籽油炒过,饼里会放鸡蛋和韭菜。这70里山路很崎岖,难为疯了的娘记得那么清楚。每次都是天不亮就出发,走到学校时日头已经偏西。
   她每次都在校门口接她的娘。在这里,没有同学知道她的娘是个疯子。她的娘平时疯疯颠颠,穿得又脏又乱,可每次到学校来,她都会记得洗澡,换衣服。她的娘不知道在乎自己,却知道在乎她的感受。她的同学只知道她的娘穿得很朴素,但长得很漂亮;她的娘不爱说话,但非常爱她。
   接着了娘,她会马上端来热水帮娘擦汗。这个举动总是让她的疯娘受宠若惊。她的娘把米送到食堂后,就会取下挂在肩上的一个油布包袱,故作神秘地问她:“荷花儿,你猜我还给你带了什么?”
   她知道那里面装的必定是咸菜、豆瓣酱、还有鸡蛋韭菜饼。但她总是故意皱着眉,猜这猜那。她的疯娘就会得意地笑起来:“猜不着吧?荷花儿?你瞧,是你最爱吃的东西哪!”接着就把那三样东西一件一件地摆在桌子上。她会夸张地跳起来,在她娘脸上亲上一口,然后一阵大嚼。一边嚼一边问娘吃不吃,娘总是说:“嗨,早吃过了!”看她吃得那么香甜,她的疯娘就会露出满足而欣慰的笑容。
   她感到她和她的疯娘之间存在一种默契。这让她感动。
   但她高三那年,出了一件意外,全校师生都知道了她的娘是一个疯子。
   那年寒假,学校留下毕业班补课。一天,班主任说大家学习太紧张了,安排晚上搞个联欢晚会,大家放松放松。
   她的娘正好来送米。按习惯她娘会和她挤着睡一晚,第二天一早再走的。班主任老师一直对这位尖子生的家长心怀敬意,就诚恳地邀她和另几个送米的家长一同参加。
   晚会的节目都是大家即兴表演的。有唱歌的,跳舞的,吹笛子的,朗诵诗的,还有模仿秀的,现场气氛非常好。她的娘看得兴高采烈。
   轮到雨菡表演时,她站起来说我给大家唱支歌吧。这时她同寝室的同学起哄了,要唱就唱《天仙配》吧,你唱那个唱得可好了。她红了脸,但大方地同意了。这时负责组织晚会的班长站了起来:那段黄梅戏是男女对唱的,你唱七仙女,我来配董永吧。
   这时她看到她的娘脸色有些不自在了。她觉得有些奇怪,但没有在意。她走上台去,和班长站在一起,唱了起来。
   她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班长唱:从此再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她唱:你耕田来我织布。班长唱:我挑水来你浇园------当两人合唱到最后那句“你我好比鸳鸯鸟”,还没来得及唱“比翼双飞在人间”时,只听一声尖叫“不要唱了,不要唱了”!
   是她的疯娘。台上正引吭高歌的两个少男少女一下子愣住了。只见她的疯娘脸色潮红,胸口起伏不定,气急败坏地冲上台来,拉着她就往台下走:“不许唱了,不许唱了!”
   她挣扎着:“妈,你干什么?”
   “啪”的一声,她的脸上挨了一耳光。她的疯娘怒吼道:“谁叫你和男人一起唱的?伤风败俗!”
   羞辱、委屈、不解、愤怒,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妈,你,你打我?你不也常唱这首歌吗?”
   她的疯娘象一头狮子,面目扭曲,厉声叫道:“我说不许唱就是不许唱,这首歌和男人一起唱就成了流氓歌。”
   莫名其妙的班长想上前劝解,可刚说声阿姨就被她的疯娘一口浓痰“呸”了回去:“你这个流氓,你想打我荷花儿的主意,门儿都没有,你那点打猫心肠瞒不过我去。”
   她的疯娘拖着她往门外走,口中骂声不绝,力气大得连班主任老师都拉不住。哭闹声惊动了其他班级的老师,大家都赶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几个老师合力才把雨菡从她疯娘手中夺下来。
   语文老师姓何,是个年近四旬的中年女教师。平时她最疼爱雨菡,她拉住雨菡问:“发生了什么事?”
   雨菡痛哭:“我妈,我妈她,她-------她的疯病犯了!”
   大家这才注意到她的娘神情的确不太正常。她目光灼热,神情激动,全身颤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拼命抓扯自己的头发,口里喃喃有辞,却听不清她在骂些什么。
   校医赶过来,给她的疯娘打了两针安定,她的疯娘才慢慢平静下来。大家把她的娘扶到医务室的病床上躺下。她抱着她的娘,她的娘象虚脱了似的,靠在她的怀里慢慢睡着了。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1-30 22:59:54

第六章
  在她的疯娘刚睡着的时候,班主任老师、何老师还有班长在旁陪着她。她抽抽噎噎地简单地讲了她家里的一些情况,但她隐瞒了自己是个私生女的事实,只说她的爸爸在她还没出世时就死了,她的娘也因此而气疯了。
   大家陷入了沉默。医务室里只回响着她伤心的哭泣声。班主任张老师歉疚地说:“雨菡,平时我对你的关心太少了,我总以为你样样都那么出色,根本不需要我们当老师的操心,没想到你家里是这个状况------”
   何老师说:“张老师,你和田波先出去吧,你们都是男同志,别让她妈醒过来后再受刺激。雨菡就交给我吧,现在这种情况交给我们女同志收拾最合适。”
   医务室里只剩下了何老师和睡着的疯娘。雨菡慢慢止住了哭泣。今晚的事太突然了。快十八年了,她从来没见过母亲这么疯狂过。以前不管怎么发病,她对她都保留着一分清醒,她从来没骂过她,更没打过她。可今天,她却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骂她,打她。她不知道自己和男同学合唱一曲黄梅戏,而且这曲黄梅戏母亲平时也爱唱,怎么就会惹得母亲疯病发作。
   何老师专注地看着她的脸,又看看她疯娘的脸。突然问她:“你是不是跟你妈姓的?你妈是不是也姓杜?”
   她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
   何老师没有回答,又问:“你妈是不是叫杜丽华?你爸爸姓什么?”
   她更吃惊了:“我妈是叫杜丽华,我不知道我爸爸姓什么,她从没告诉过我。”
   何老师的眼睛里慢慢泛起了泪光,看着病床上的疯娘自语道:“丽华,十八年不见,你怎么就落到了这个地步啊!”
   她转头看着惊愕的雨菡,满脸慈爱:“孩子,我和你妈是同学啊,十八年前,我们曾经在同一个师范学校读书。你妈当年,是我崇拜的偶像,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知道,你妈当年多么优秀,多么有魅力啊,怎么她这些年来的命就这么苦!”
   雨菡愣住了。她的身世她的母亲和外公从没对她讲过。可从村民的指指点点和婆婆及干爸的口中,她知道母亲当年是村里最漂亮、文化最高的女人,她在县师范学校读书时失了身被开除了。外婆气死了,她妈妈就疯了。她母亲当年的遭遇在她来说是一个谜,她一直想知道,一直想揭开,可一直没机会。
   她母亲清醒时,她追问过,她母亲只是摇头,执意不说。她就恨恨地说:“他害了你一辈子,也害了我一辈子,将来我一定替你找到那个人,帮你报仇。” 她的母亲不许她这样说,也不许她恨那个素昧平生的人。她母亲说:“我没有资格恨那个人,当年我们是你情我愿的;你有资格恨那个人,可是我希望你不要恨他。”
   她也就不再提了。但她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生一定要找到那个人,让他为母亲这一生的痛苦,为她这一生的痛苦付出代价。
   虽然她不说,但她母亲明白她的心思。在头脑清醒时,她总是不忘劝解她:“我知道我没资格要求你怎么做,你的不幸我也有一半的责任。可是我希望你将来能过得快乐,不要一直生活在仇恨里。你将来也会谈恋爱,也会遇到让你心动的男人,你可以尽情地享受爱情的甜蜜,但爱情带来的不仅是甜蜜,还有伤害。如果你将来受到了伤害,希望你学会宽恕,只记得甜蜜,忘了伤害。”每次她都只是听着,不说话。她母亲就长叹一声,忧郁地走开。
   现在她却突然遇到了妈妈当年读书时的同学。她埋藏已久的疑问一下子冒了出来:“那你知道当年我妈和我爸的事吗?”
   何老师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温和地说:“但我不能告诉你。这些事应该由你妈妈自己来告诉你。如果她自己都不愿说,我们更不能说。”
   雨菡冲动地说:“我妈这些年啥都不肯说。我和我外公他们谁都不知道那个坏男人是谁!”
   何老师说:“雨菡,人不是只有好坏之分的。你的生父不是一个坏男人。”
   雨菡恨恨地说:“不负责任难道还不算坏?只顾自己而不顾我妈的生死、我的生死难道还不够坏?”
   何老师说:“他不是坏,他只是太懦弱,不敢面对现实,不敢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雨菡哭了起来:“何老师,您知道我和我妈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她哭着,把她的疯娘和她这些年的遭遇讲了出来。
   等她讲完,何老师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真没想到会这样。当年你妈被开除了,我想去找她,安慰安慰她,可是我正忙着毕业分配,就先搁下了。等我这边忙完了,工作落实了,我再到乡下去找她,却找不到她了。你外公恨你妈不争气,连带我也恨上了,他不肯给我讲你妈的情况,只一再追问我那个男人是谁,我不敢说,你外公就拿着扫帚把我赶出来了。我只是从村里人听说,你外婆被气得喝农药自杀了,你妈被嫁到山上去了------真没想到会是这样啊,我想他也想不到------”
   她正想进一步追问有关自己的身世的问题,床上有了响动,她的疯娘醒了。她的疯娘茫然地望着四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看到满脸泪痕的女儿,吃了一惊:“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雨菡委屈地望着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刚刚发生的一切。她含糊地说:“妈,你刚才又犯病了。你还打了我一巴掌。”
   她的疯娘一下子坐了起来:“我打了你吗?我刚才干了些什么?”
   她忍着泪说:“没什么,刚才您只是突然犯病了,又哭又笑,还抓着我打了我一巴掌。”
   她的疯娘也哭了起来:“荷花儿,我------我的病是越来越重了,怎么说犯就犯,连你都打起来了?”
   何老师泪眼婆娑地牵起她的疯娘的手:“丽华,你还认得我吗?”
   疯娘迟疑地看着她:“你是------哦,想起来了,你是我荷花儿的语文老师!”
   何老师哭出声来:“是啊,可我还是你的同学,你最好的朋友啊,我是何素珍啊,你忘了,当年师范学校70级一班------”
   疯娘的眼中一下子射出凛冽的光来。她盯着她看了半晌,记忆一下子苏醒了,眼光慢慢温和起来,感伤起来:“是素珍啊,好多年不见了。我说呢,怎么荷花儿的语文老师看起来这么眼熟,就象是我多年不见的一个老熟人似的,原来是你!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何老师说:“好,好。我分配到县一小,后来一边教书一边又自考修完了本科,就调到县中来了。没想到,你的女儿居然会成为我的学生。”她温和地对雨菡说:“你先出去一下好吗,我和你妈有话要谈。”
   雨菡不情愿地嗯了一声,出了门。却只在门外转了一圈又悄悄猫着腰钻到了窗户低下。
   只听何老师和她的疯娘哭成了一团。过了一会儿,她看到何老师用嘴角朝门外一呶,悄声问:“雨菡就是当年那‘董永’的女儿?” 疯娘一下子紧张起来,赶紧制止了她:“不要说了。当心她会听见。这丫头鬼得很,她会偷听。”又四处张望了一下,郑重地朝何老师点了点头:“我就这一个孩子。”
   那天晚上,在校医务室的窗户低下,杜雨菡第一次听到了有关自己身世的只言片语。她也暗暗在心中重新发了一遍誓:这辈子我一定要找到那个男人,他补不补偿我没关系,他必须补偿我母亲。如果他不能补偿我母亲,我也不能让他好过。
   她一直在心中把生身父亲称作“那个男人”,她不承认他是自己的父亲。
   虽然杜雨菡还没有讲到她最终是否找到了她的生父,是否实施了报复,但我知道,象她这种外表柔弱内心刚烈的女子,一定是说得到做得到。我已经预感到她未来的悲惨命运:一个天生丽质、心比天高的女子,却是这样的身世,她的未来能幸福吗?
   第一晚的电话采访就到这里结束了。这一次,我们在电话中足足谈了6个小时。虽然还没进入故事的高潮,但从目前的情节铺垫看,后面发生的事更会更加曲折,更加惊心动魄。
   挂断电话后,已是凌晨4时。我无法入睡,干脆起来先把录音笔中录下的内容传输到电脑中,简单整理了一下,再把这段录音发送到安美的邮箱中。我想雨菡的目的不外乎是要找到那个当年推她入江的负心汉,安美能帮上她的忙,而且她不排斥安美的介入。
   直到天色微明,我才上床入睡。我一直睡到下午2时过才醒来,但睡眠的质量很差,我不停地做梦,不再梦见自己被那看不见的眼睛跟踪,我梦中的画面是零乱不堪的片断:有贫穷落后的小山村,白发苍苍的黄氏太婆,还有一个秀丽的少女,站在细雨纷飞的梨花树下------
   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李楠打了电话。他很快赶了过来,还帮我叫来了丰盛的外卖。他没有问我昨晚的采访情况,他已经习惯不打听我的工作内容。只是提醒我不要太累。他还约我出去共进晚餐。可是我食欲全无。

[ Last edited by peacelife30 on 2006-1-30 at 23:04 ]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1-30 23:01:52

第七章
  晚上和李楠一同吃晚餐时,我心不在焉。对他讲的他此次去广东、海南签下了多少广告大单,他又赚了多少钱毫无兴趣。
   李楠说:“你每次进入工作状态,和我在一起就是这样魂不守舍的。我觉得我好象只得到了一半的你,另一半的你我怎么也触摸不到。”
   我说:“你也太贪心了吧?每个人都肯定是先属于自己,再属于别人。爱情再伟大,也不可能战胜人的天性。何况你呢,你还不是经常忙自己的工作,把我抛在一边?我还不是只得到了一半的你,另一半的你别说得到,我根本就不怎么了解呢!”
   李楠说:“可我是个男人啊,男人的生命首先一半是事业,另一半才是爱情。而女人,应该是爱情至上的。”
   我喝了一小口红酒,说:“抱歉,我不是个爱情至上论者。我是人性本恶论者。我相信人的天性都是自私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没有真正的爱情至上者,人人都是以自我的需求、自我的感受为中心的。”
   李楠笑了:“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嘛,让人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那么生硬,那么赤裸裸。”
   我说:“只有尊重了人是自私的动物这个事实,大家相处才更容易,更真实。爱情也是这样,只有建立在先重视自己、也理解别人最重视的是他自己的基础上,爱情才会更牢固。”
   李楠说:“你真象个哲学家。不过你说得好象有点道理。象你这样把什么事都想得这么透彻的人,最不容易受伤害。所以和你相处非常轻松。我想,这正是你让我着迷的地方。”
   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所以了,你不要抱怨我不如你爱我那么爱你,我的爱虽然不是百分百,但却是货真价实、毫不夸张、毫不虚伪的。不象你,口口声声说有多么爱我,也不知道里面掺了多少水份。”
   虽然我说的是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但李楠却显得有些不自在起来。我连忙说:“别当真,我说的都是玩笑话。来,我自己罚酒一杯!”他也陪饮了一杯,尴尬的气氛才又活跃起来。
   我们在餐厅门外分别,上了各自的车。我们早已同居,但为了给即将到来的婚礼积攒点新鲜感和激情,我们刻意在办理结婚证那天起就暂时分居。
   晚上10时正,雨菡的电话准时来了。
   在开始讲叙前,她突然提醒我:“我知道你会录音,但别忘了先检查一下录音笔电池用完了吗?昨天讲了那么久,该换电池了。”
   这个女人真是太精细了。我只好老实说:“早换好了。我的工作程序是从来不会出错的。”
   她说:“那好吧,我们开始吧。”
   从她的疯娘那次发病后,雨菡的情绪受到影响,学习成绩有了波动。而她的疯娘依然每个月都来看她,不过不用再走路了,何老师帮她承担了那5元钱的往来路费。开始她娘说什么也不肯接受,何老师急了,哭着说:“你还是那么倔,不肯接受任何人帮助吗?你宁愿别人欠你的,也不愿欠别人的吗?何况,我对你来说也是‘别人’吗?咱们是好姐妹呀!”她娘这才接受了。但每次来都会给何老师带点乡下的特产。雨菡这才发现她的疯娘骨子里依然充满了骄傲,还一直保持着尊严。
   临近毕业时,她的疯娘在学校里第二次犯病了。
   那天学校里装扮一新,等着迎接县上和教育局的领导来视察工作。领导们工作视察完了,还特意到毕业班来看望毕业生们,给他们讲话。她的娘正好来送米,可在教室门外站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就又犯起病来。
   这一次她没有哭也没有闹,但神情悲伤,浑身颤抖,就象受了什么重大打击,嘴里反复地念着:“不可能,这不可能-----”雨菡惊慌失措,想安慰她,但她把女儿推开了。何老师匆匆赶来,带走了她。
   何老师和她娘站在校门外的角落里,不知说了些什么。雨菡远远地看着她们,心里充满了不解,也充满了恨。她恨那个让她娘不时犯病的“病根”。
   这一次,何老师陪着雨菡送她娘回了家。看到她那徒有四壁的家,何老师再次落泪了。
   雨菡郑重地叮嘱何老师:“我知道你认识‘那个男人’,但你不要把我们的情况告诉他,他早已忘了我妈这个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还有我的存在。你别告诉他,不然,到时候他的任何反应都只会给我们带来伤害。”
   她娘回家后精神一直不见好转,又回到那忧忧郁郁、茫茫然然、整天不说一句话的状态。
   高考前该填报志愿了。雨菡拿着志愿表回家去和外公商量报哪所学校。
   老师们建议雨菡填报清华或是北大,以雨菡的实力,只要高考时发挥正常,考清华北大应该是轻而易举的。雨菡自己也很想到首都去读书。长这么大了,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渴望。
   但外公却有些犹豫。他担心的不仅是高昂的学费、路费、生活费,还有她的疯娘。雨菡若真考上了,能不能贷到助学贷款还是个问题,就算能顺利贷到款,解决学费问题;雨菡也能拿到奖学金、解决将来的生活问题;可路费呢?她不可能每个假期都回来,能一年回来一次就不错了,她的疯娘能受得了长时间和女儿分别吗?
   外公的担忧也是雨菡的担忧。祖孙俩都不知该做何决定。她的疯娘却拿着志愿表和报考资料,左看看右看看,满脸欣喜和兴奋:“我的荷花儿要出息了!”
   雨菡说:“娘,我想报北大,我想去北京。”
   她的疯娘凝神细想:“北京?北京在哪里?有多远?我要是走路去看你,多少天能走到啊?”
   雨菡一下了哭了。她知道,她的梦破碎了。她的娘每个月都要见到她。而北京,她的疯娘走一个月也走不到啊!
   最终雨菡报了西南师范大学。读师范学校,成本最低。学费不会太高,国家每个月还会发放生活补贴。而重庆,是离她的家乡最近的大城市,有200多公里,如果她的娘要去看她,还有靠脚走到的可能。
   她的娘曾经走路去过重庆。那是几年前,她外公攒了几百块钱,带她去重庆找大医院看病,看还有不有可能治得好她的疯病。两人背了一袋米,轮流背着,走饿了,就打一竹筒米向村户人家换碗饭吃。晚上,就找个村户人家的柴房躺一晚。两人走了四天才走到。结果医生说,她娘的病能治,但治疗时间很长,需要花很多钱。那个数字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的。她娘就说不治了,省下钱攒着给雨菡将来上大学。父女俩就又相携着走了回来。
   对雨菡的最终决定,老师们都觉得非常遗憾和痛心。但他们也无可奈何,他们可以帮着捐学费,可是解决不了她的家庭问题。
   高考对雨菡来说没有悬念。她的总分超过西师大中文系录取线100多分。她提前就被录取了。8月初,她成了学校第一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学生。拿着录取通知书,她飞奔回家去报喜。她可是那个小山村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哪!
   但命运的安排却是如此苛刻。她那个家似乎不能承受一点点欢乐。
   她外公高兴得喝了半斤白酒,不料酒刚喝完就一头栽倒在地。 那白酒是从村头鸡毛店里打来的散装白酒,才2块多钱一斤。以前常喝都没事,可这次就出事了。同村的人喝同一批酒的还有几个,可没她外公喝得多,也没她外公年纪大,其余人症状很轻,她外公就严重得多,一送乡卫生院,医生洗了胃就马上给县人民医院打电话叫救护车。人刚拉进县人民医院,医生就下了病危。
   县防疫站、县工商局都派人来调查了。原来那白酒是工业酒精勾兑的“歪”酒。开小店的村民和供酒的小贩都吓得跑了。她外公一连抢救了五天,最终还是没能挺过来。临死连句话都没连留下。
   虽然政府垫付了大部分医疗费,可她外公这些年攒下的那1000多块钱也都填了进去。
   接下来是办丧事,她的疯娘守在棺材前哭得昏死过去,醒来后脑筋就又开始不清醒。给外公办丧事的任务就落在了刚满18岁的雨菡身上。
   长这么大,她从未办过丧事。一下子失去了最疼爱她的人,母亲又病倒在床,雨菡眼泪都流干了,心也被掏空了。整个世界都塌了。
   她除了哭,只能哭。撕心裂肺地哭,压抑地哭,不是守在她外公棺材前哭,就是守在她母亲病床前哭------
   “那几天里,我好象透支了我这一生中一半的眼泪,后来我哭的时候就很少了,偶而哭,眼泪好象也不多了。”雨菡说。音调悲凉,但没有哭。我却在电话这头哭了。我太容易进入角色,我几乎把自己置身在那凄惨的故事现场。
   我想起了自己走过的人生道路,是多么平坦、顺利啊。我父亲是高干,母亲是大学教授。父母虽曾经历过一些诸如文化大革命的折磨,我却没受到过任何伤害和委屈。我顺利地成长,顺利地上学,顺利地工作,顺利地恋爱-----人生的起点和终点都是一样的,可中间的轨迹却是那么不同。我走的是阳关大道,雨菡走的却是羊肠小道,路上还布满荆棘。我的欢乐多得数不清,愁苦的事要费尽心思才能想起一两件,可雨菡,她的欢乐少得可怜,而每收获一点点欢乐都会马上遭遇十倍的悲伤。
   雨菡说:“你哭了?你太感性了。我现在都不哭了。因为眼泪解决不了问题。”
   在那个寒气逼人的盛夏,雨菡遭遇的悲伤还远远不止失去亲爱的外公。
   村里的干部和老人们帮着她料理了所有的杂事。看着屋后山坡上垒起的新坟,和跪立坟前无助的母亲,雨菡一下子成熟了,也坚强了。现在,到了该她撑起这个破碎的家的时候了。田里的活有村里的人帮着,家务、喂猪、照料疯娘的担子就得由她挑了。
   她的疯娘在她外公坟前一跪就是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不哭不闹。昏倒后抬回家就开始发烧。老师们帮她捐的两千多块学费钱就这样变成了药罐中苦涩的药。她已准备放弃上大学,待治好母亲的病后,就外出打工。等打工挣够了钱,以后再重新参加高考。
   一天傍晚,她割完猪草回来,大老远就听到了她的疯娘的哭闹声。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只见何老师正抹着眼泪劝她娘,地上撒了一地的钞票,全是100元的新钞。
   她母亲疯狂地叫道:“拿回去,拿回去,我才不要他的钱,不要他的钱!我不欠人的情,更不要欠他的情。我不要他可怜,他也不欠我的------”
   她一下子明白了。
   何老师用恳求的目光盯着她:“雨菡,你劝劝你妈。她自己的身子不顾,也不能不顾你的学业呀!这是5000块钱,一半给你妈治病,一半给你上学用。”
   她平静地问:“是他给的?你把我们娘儿俩的事都告诉他了?”
   何老师说:“是啊,他以前不知道你们的事,现在听说这个情况也很着急,可又不方便来看你们,就叫我先送5000块来,他以后还会负担你上大学的所有费用------”
   她淡淡地说:“以前他没有负担过我,现在我已经18岁了,更不用他负担了。”
   何老师劝她说:“你妈脑子不清楚,你可要理智点呀,上了大学,找份好工作,你和你妈才能摆脱过去的一切,如果你上不了大学,就守在这乡下,你和你妈永远都出不了头呀!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开学了,以你的家庭情况,你不可能贷到款,放弃了学业,就等于放弃你这一辈子呀!”
   她冷笑起来:“他有什么资格来关心我这一辈子?我这一辈子早就毁了。以前我什么生存能力都没有的时候,都没要过他一分钱,现在我长大成人了,好手好脚好脑筋的,还会要他的钱?”
   何老师哭着说:“你和你妈性子一样倔。你们这么记恨他又有什么用?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大家何必再彼此伤害?”
   她看着床上不停重复着“他不欠我的,我也不要他的”的母亲,长长吸了一口气,一字字地说:“何老师,你错了。我和我妈是不一样的。我妈不要他的钱,是因为爱,直到现在,她仍然爱着他。她没能得到他的爱,就不愿接受他的怜悯;我不要他的钱,是因为恨,这一辈子,我都永远恨他。我不想得到他的爱,他想拿钱来买心安,我却永远都不会给他赎罪的机会。”
   何老师不停地劝说,然而她斩钉截铁,不容商量。最后,何老师趁他们不注意,留下钱一溜烟地跑了。可第二天一早,何老师家的门铃响了。一开门,只见地上摆着一个鼓鼓的信封,5千块钱原封不动地在里面。何老师追出去,却只看到一个风尘仆仆、单薄而孤傲的身影。
   雨菡,她竟打着手电筒,连夜走了70里山路,用最快的速度把钱还了回去。她不仅不要“他”的钱,也不要“他”的钱在家里多留一分钟。
  
    说得好听是倔强好强, 说得不好听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 Last edited by peacelife30 on 2006-1-30 at 23:05 ]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1-30 23:08:16

第八章
   当何老师再次赶到杜家时,雨菡已经走了。她到重庆打工去了。走时,她把村民们的几百块钱捐款全部留给了村里的妇女主任,托她照顾自己的疯娘。她只给自己留了五十元钱,用三层针线细细地缝在内衣上。
   她象她母亲当年一样,扛了一小袋米,背了一个小包袱,装了几件衣物和几张饼就上路了。八月的太阳炙烤着她,汗水浸透了衣衫,也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走了一天,到晚上脚底磨出了泡。她不哭,也不觉得痛苦。此时她的意志坚定如铁。
   天渐渐黑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能在哪里落脚。她不敢再走山道,上了公路慢慢前行。
   一辆卡车停在路旁,一个中年司机正打着手电筒换扎破的轮胎。他用嘴叨着手电,行动非常不方便。雨菡正好走得累了,就放下米在旁休息。司机请她帮忙照着手电,两人就这样闲聊起来。当得知雨菡的目的地竟是重庆时,司机吃了一惊:“重庆?重庆离这可有好几百里路,你就这样走路去呀?”
   她点点头,两滴汗水滴落下来。
   司机说:“去打工?”
   她又点点头,愁眉深锁,不说话了。。
   司机的眼光由惊奇转为怜悯:“我正好要去重庆,不过我只到重庆的一个区,离市区还有几十里路。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就捎你一程,你也少走几百里路。你放心,我大女儿都和你一样大了------”
   她为难地说:“谢谢。可我没有钱------叔叔,我把袋里的米分点给你行吗?”
   司机笑了起来:“我不要你的米,我是顺路捎你,你不用谢我。”
   她感激万分,上了车。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坐车。以前在县中读书时,都是她的疯娘陪她走路去报名,放假了,她的疯娘再陪她走路回来。
   艰苦的生活锻炼了她强壮的体魄。吹着凉爽的晚风,她居然没有晕车。闲谈中她知道,司机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儿,以前他常带着女儿出去跑车。父女俩感情很好。他女儿成绩还不错,但今年高考以两分之差落榜了。
   当得知雨菡居然考上了西师大,而且分数整整比他女儿多了两百多分时,司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雨菡掏出贴身收藏的高考成绩单和录取通知书,他惊呆了,对她顿时由怜悯变得敬重起来。
   对这个陌生的中年男子,雨菡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和信任。她简单地给他讲了自己的处境:父亲早死,外公刚逝,母亲疯了。司机认真地听着,不时摇头叹息:“妹儿,你真不容易啊!”
   在前面的小镇上,司机请她吃了一顿晚饭。司机特地点了一份炒肉丝,一份回锅肉,不停地把肉夹在她碗里。她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饭菜,一连吃了三大碗。司机慈爱地看着她,被这个秀丽、淳朴、坚强的少女深深打动了。
   到了目的地,天还未亮。司机叫她不要下车,怕不安全。司机把车开到了一个大停车场里,里面停着来自全省各地的大货车。司机叫她坐在车上等着,自己下车走了。
   天亮了,司机还没回来。雨菡准备走了,可她想给这个好心的叔叔道个别再走。除了外公,还从来没有一个异性这样地关怀过她。
   司机终于回来了,满脸兴奋:“妹儿,好消息。我帮你打听了一下,市区有个高档餐厅正在招服务员,要求高中以上文化程度,身高要1米65以上,长相要端正。包吃住每月500块,我看你的条件正合适,不晓得你干不干?”
   这个消息对雨菡来说简直是喜从天降,她连连说:“干,干,我愿意干。叔,是真的吗?”
   司机说:“当然是真的。一路上我就在想,你一个姑娘家,第一次到大城市里来,没有亲戚朋友,什么都不懂,方向都搞不清,可怎么办呀?就盘算着帮你找份工作。我问了好多人,好不容易问着一个老乡,他的熟人就在那餐厅当前堂经理。我把你的事儿给他说了,他也想帮你。我们刚给那前堂经理打了电话,经理一听说你是这样的情况,马上就同意接收了。经理还说,你要是干得好,就升你当领班,每月工资有600多。”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说:“雨菡,看来你的运气不错嘛,这样莽撞地跑出去,居然一切顺利。”
   “是呀,我的运气好象是不错。”雨菡说,但语气淡淡的,殊无欢愉之意。后来我才知道,塞翁得马,焉知非祸?正因为这番阴差阳错,雨菡才认识了造成她这一生悲剧的第二个男人。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雨菡惊喜交集地走入大都市,成了一个高档餐馆中的服务员。雨菡天生丽质,身材高挑,学过舞蹈、擅长国画的她更养就了一股高雅的气质,前堂经理一见面,当即拍板,先培训一个星期,然后直接升任领班。
   雨菡非常珍惜这份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她认真地学,努力地干。不过十来天,她已经很胜任她的工作了。此时已是9月上旬,距离她到学校报道的最后期限已仅剩一个星期。她拒绝去想上大学的事,却又忍不住悄悄在地图上寻找西师大的位置。
   每当夜深人静,躺在集体宿舍里,她总是辗转难眠,眼泪总是不知不觉地淌落在枕上。她是多么地渴望读书,渴望上大学呀。她不应该属于杯筷碗碟,属于迎来送往,她应该属于明亮的教室,属于墨香四溢的书本呀!她心里总是不知不觉想起两句老话:心比天高,命如纸薄。
   如果她现在回去找何老师,去找那个“他”,她还能重新拥有她的大学生身份。可是对她来说,那等于把过去“他”带给她的、还有她母亲的18年的苦难一笔勾销,那是比死还痛苦的事。上次断然拒绝何老师,把钱还回去,她在心里想象“他”的失望和痛苦,心里充满一种莫名的骄傲和快感。现在,她再回头去求“他”,“他”该是如何的得意呢?为了她和她母亲的尊严,她不能回头了。她可以求任何人,就是不能求“他”。
   第十天晚上,她又枕着自己的眼泪和矛盾入睡了。她却不知道,一觉醒来,她的命运将发生人生中最大的一个转折。第二天,她遇到了改变她一生命运的第二个男人——秦关。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1-30 23:09:50

第九章
  进餐厅这些天,她听得最多的故事就是有关秦关的。老服务员告诉他,这个人是他们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她弄了许久才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原来她所在的这家投资几百万的高档餐厅只是一个餐饮公司名下的众多餐厅中的一个,,而这个餐饮公司又只是一个大集团公司旗下的小产业。秦关就是这个大集团公司的老板。比起高高在上的秦关,她这个小小的打工妹什么都算不上。她从来没想过她和秦关之间会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
   她听过计多有关秦关的故事。
   故事之一:秦关性格豪爽,出手阔绰。秦关生活很精致,吃穿住行玩乐样样追求极致。他经常呼朋唤友四处游东。宴请朋友他最爱来她所在的这家餐厅,他在这个餐厅有他专用的豪华包房和专用厨房。有一次,新来的大厨做的一道甜点中了他的意,他当即就叫生活秘书给那大厨赏了个红包。大厨打开一看,足足2000块!后来餐厅总经理就叫那大厨隔三岔五做好那道点心,他亲自开车送到秦老板的办公室或是别墅去;
   故事之二:秦关脾气古怪。有一次他问一个领班小姐一个小问题,领班小姐惊慌失措,声音有些颤抖,他就马上叫那领班结帐走人,同时批评餐厅总经理招的领班素质太低,太“木”,没见过世面;而另一次一个服务员在楼梯口滑了一跤,一罐汤碎在地上,恰好溅到正从楼梯口下来的他身上,服务员脸都吓白了,他却挥挥手说没关系,这不是服务员的错,反而俯身研究起地面铺的材料的防滑性来。隔了两天,餐厅的地面材料就重新处理过了。
   故事之三:秦关风流成性。秦关年届四十,离婚多年,有一对儿女。他的原配曾是他的生意伙伴,在他事业刚起步遭受挫折时落井下石,和别人私通,卷走了他的大半家产。后来秦关发达了,他前妻后悔了,想来复婚。秦关不同意,但还和那女人经常有生意往来。现在秦关虽然夜夜春宵,女友走马灯似地换,却从不言及婚嫁。据说重庆凡是他看得上眼的美女他都睡过了。国内的一些女影星、女歌星、女模特他想上手的也都上手了。秦关带到这个餐厅包房来的美女,不知有多少打了,其中不乏大家熟悉的女明星。而秦关对这些女人好的时候好得不得了,价值几百万的别墅可以说送就送,但绝情起来也非常狠毒。曾经有个小歌星仗着他的宠爱,故意怀了孕,想要逼迫他结婚。他连说三次“给你200万你把胎打了”,小歌星都说不。他冷笑一声,二话没说当即翻脸。保镖强行给那女的灌了打胎药,他则把开好的支票撕成了碎片------
   这些故事让她很好奇,也很反感。18岁的她还不能理解一个风流富豪的生活。单纯的她想象中的爱情,还是那种一男一女一生一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理想爱情。她想,如果这个秦老板来吃饭,她可一定小心侍候,这个老板脾气古怪多变,她可不想一不小心砸了自己的饭碗。
   就在她工作的第十一天,餐厅总经理说,晚上秦老板要来吃饭。整个餐厅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那个专用包房从摆放的鲜花到熏的香,餐厅的丁总经理都亲自检视。中午时分,秦老板的生活秘书就先过来视察了一番,并定下了菜谱。这些都让初来乍到的雨菡陡生了几分紧张。
   晚上,几辆豪华房车驶入了餐厅停车场。餐厅总经理带着前后堂经理站在门口迎接。资格老一点的服务员指着其中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说:瞧,那就是秦老板的车。他的名车多得很,这辆凯迪拉克只是其中的一辆。
   雨菡不懂什么是“凯迪拉克”,她只觉得紧张。司机是一个帅气干练的小伙子,坐在副驾位的是一个高大英武的中年男子。那是秦老板的保镖。司机跳下车,一手拉开车门,一手挡在车门上方,避免秦老板下车时不小心碰了头。秦老板挽着一个身着艳丽晚装的美女款款下了车。
   雨菡第一眼看到秦关时,不知怎么一下就不紧张了。秦关相貌平平,个子不高,身材略略有些发福,穿着件体恤,打扮很休闲。除了手腕上的一块铂金镶钻的手表,身上没有配戴任何饰物。乍一看,怎么也难让人相信,他居然是一位亿万富翁。
   秦关和他的朋友们说笑着进了包房。老服务员悄悄对雨菡说:“瞧,小杜,秦老板身边的女人又换了。上次来的是个小歌星,甜得腻人。这次这个身材不错,说不定是个模特儿。”
   雨菡心里开始还有一些对财富的敬畏,此时却有了一丝鄙视,原本有些失衡的心里一下子就平衡了。她对自己说,人无欲则刚。她和秦关这种人是两类人,她不羡慕他的财富,在他面前也就不会有心理压力。
   为秦老板服务的服务员全是丁总挑选过的,雨菡和其它几个领班都在其中。雨菡和其他姐妹们一起,为秦老板和他的朋友们铺餐巾、为他们上菜、为他们报菜名、为他们换渣盘------她表情轻松,不卑不亢,往来穿梭,脚步轻盈。
   她不知道,就在她优雅地站在包房门口的时候,秦关那阅人无数的眼睛一下子就把她同其她的服务员们区别开来;就在她用标准的普通话清晰而柔和地报上菜名的时候,秦关那阅人无数的耳朵一下子就把她同别的女人区别开来。
   席间,秦关故意用逼人的眼光注视了她几秒钟,她淡淡地笑着迎接了这目光,不恐慌,不回避,不卖弄,从容而轻柔。她的眼睛就象是一口波澜不惊的深潭,让秦关的目光悄无声息地消融。
   秦关收回眼光,不再看她,只低声对身边的生活秘书说了句什么。那个穿着职业套装、精明干练的年轻女人立刻起身出了包房。站在秦关背后侍候的丁总也立刻跟了出去。秦关继续和身边的美女调笑,和朋友们高谈阔论。
   当酒干席残,朋友们邀秦关再到夜总会去玩,微醉的秦关摇摇头:“今晚就算了,我还有点事,你们去玩吧,我就不奉陪了。”他命身边的美女送各位老板出去。那女人得体地照办了。雨菡和同事们把宴席撤下,沏上了专为秦老板准备的特制香茗。然后拉上门退下。
   雨菡和秦关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看似平静地过去了。她不知道,秦关对那女秘书说的话是“查一下我对面从左往右数第二个服务员的情况”。早已熟知秦关作风的女秘书立刻开始了调查。在她离开包房后,秦老板品着香茗,一边听着女秘书的汇报,一边看着雨菡来应聘时填写的个人资料。
   她的书法很有功底,不仅毛笔字,钢笔字也写得非常好。秦关不动声色地看着。
   丁总叫来了雨菡的介绍人前堂经理。女秘书对前堂经理说:“你去找那个女孩谈,叫她陪秦总一年,给她二十万。”
   前堂经理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这事儿有点难办。这女孩不是个普通的打工妹,她是她们县的高考状元、是个大学生啊!她平时不爱说话,可性子倔,还有点傲气哩。”
   他把自己知道的有关雨菡的情况都说了,最后说:“还有一个星期就该报名了,她也没法去读了,怪可怜的。像她这种女孩,恐怕受不起秦总的抬爱。”
   秦关沉吟片刻,对女秘书说:“记下她的身份证地址,明天去她家乡跑一趟。”
   女秘书说:“秦总,这妹子虽然长得有几分水灵,但不过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姑娘,缺乏情趣,用得着花这么大功夫吗?”
   “怎么看女人,你不懂”,秦关微笑着说:“我不会看走眼的。这小姑娘是块未经雕琢的美玉,她的身上具备做一个完美女人的潜质。如果她肯让我来开发她的话,她很快就会光芒四射的。”
   女秘书陪笑道:“既然秦总这么说,那就错不了。她不会那么不识抬举的,20万,她当服务员要几十年才挣得了呢!”
   秦关说:“20万只是随便提提,要是她真的合了我的意,钱算什么呢?”
   女秘书说:“是,秦总。明早我就出发。回来我去和她谈。”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1-30 23:11:40

随着一声『观音娘娘到』,从天上掉下一滴甘露正好落在你的嘴唇上!
你在恍惚中看见了1两黄金。

第十章
  两天后,丁总笑咪咪地找到雨菡:“小杜呀,今天你去给秦老板送点心。我叫我的司机送你。”她觉得丁总的态度怪怪的,似乎突然对她亲热起来,小心翼翼起来。
   司机把她送到了集团公司的总部。在那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大厦里,一股逼人的富贵之气迎面而来。雨菡目不斜视,表情平静,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
   接待她的是秦老板的那位生活秘书,她温和可人地说:“是小杜啊,来,到我办公室来坐会儿,秦老板正在谈生意,等会儿我再把点心送进去。我姓陈,你就叫我陈姐吧!”
   陈秘书的话让雨菡陡然生出亲切之感。她没想到秦老板身边的人原来这么平易近人。陈姐给她倒了一杯茶,和她拉起了家常。
   聊了一会儿,陈秘书开始切入正题。这位干练的女秘书是秦关的心腹,生活上的得力助手。秦关的私生活全都交给她安排处理。她去了雨菡的家乡,把雨菡的身世和家庭状况搞得一清二楚。她觉得,要搞定这样一个出身贫贱、急需用钱的女孩,真是太容易了。而他们在这边谈,秦关却坐在自己的办公定里盯着监控屏幕,会客室里的情况尽在掌握中。
   陈秘书刚一说出那层意思,雨菡就涨红了脸:“这,这怎么可能?秦老板身边的美女那么多,我一个乡下妹子,他怎么看得上眼?”
   陈秘书说:“这就是缘份呀!妹子,秦总的眼光很挑的,一般的人物还入不了他的眼。他看中了你,是你的运气。”
   雨菡红着脸说:“不行,不可以的,我,我不是那种女人,我平时最瞧不起那种女人了------”
   陈秘书笑起来:“你呀,真是太幼稚了。什么这种女人那种女人的?秦总才30多岁,正当壮年,外表端端正正的,又不是叫你去跟个老头子?还有,你不是想上大学吗?你妈不是正需要钱治病吗?秦总说了,只要你肯跟他,他就解决你4年大学的所有费用,你妈治病的钱也由他包了,他还可以在你家乡给你修幢楼房,雇个保姆专门照顾你妈。你要想回家看你妈,他随时派专车送你,等你将来毕了业,他还可以给你一笔钱帮你创业。你看,你不仅眼前的难题都解决了,将来的人生道路也将变得多平坦呀!”
   雨菡惊愕地说:“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陈秘书坦白地说:“在找你谈之前,我们早就把你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了。你以为秦总是什么人?他要的女人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他总是会及时满足他要的女人最迫切的需要。前堂经理介绍了你的情况,我们也看了你自己填的求职表,前天和昨天,我到你家乡去了一趟,还特地去看望了你妈。”
   雨菡吓了一跳:“你,你怎么给我妈谈的?她还好吗?”
   陈秘书说:“放心,我当然不会乱说话的。你妈病还没好,还是有点糊里糊涂的,我说我是你的同事,听说你的事后,老板很同情你,也很欣赏你,愿意借钱给你读书,只要你毕业后到公司工作就行了。我是奉了老板的命令来考察你的情况的,如果情况属实,就可以和你签合同了。你妈听了高兴得不得了,不停地谢天谢地------小杜啊,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你妈苦了一辈子,不容易啊!你难道不想让她从此过上好日子?你自己这18年来又容易吗?你放弃的不仅是学业,还有你和你妈以后的幸福啊。象你这样打工,能有出息吗?眼前最重要的事,一是治好你妈的病,让她清清醒醒过完后半辈子,一是保住你的学业,让你将来在这个充满竞争的社会上能有立足之地啊!”
   雨菡沉默了。陈秘书说的每句话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她知道自己能修完大学,找份好的工作,对她和她母亲意味着什么。这是她改变她和她母亲命运的惟一捷径。可是,让她去给一个大老板做情人,去变成她以往最唾弃的那种靠出卖自己身体获取财富的女人,她说什么也接受不了。
   虽然她不停摇头,口中喃喃说不。但老道的陈秘书还是看出了她的动摇,她的矛盾。她温和地说:“说穿了,这是一场交易。其实人生充满了交易,你付出了,就想有收获,你收获了,就必定得有付出。如果你觉得这场交易还划算,如果你需要这场交易,你就不要错失良机。小杜啊,我们不逼你,你回去慢慢想想。这是我的名片,怎么决定的给我回个信儿------不过我得提醒你,还有三天,你的报名期限就到了!”
   她昏昏沉沉地走出大厦,迷迷糊糊地坐上车回到了餐厅。丁总显然已经接到了陈秘书的电话。他微笑着说:“小杜啊,回宿舍休息一下吧,放心,我们都会照顾你的,你可以享受带薪休假。”
   她苦笑着道谢。她心里激战得厉害,她找到一直关照她的前堂经理。前堂经理不敢多说什么,只说:“小杜,人生的道路得由你自己决定。不管选择哪条路,你都会有付出,会有收获,会有失落。就看你自己更重视什么,更需要什么了。”他用理解的眼神看着她,说了最后一句话:“小杜,不管你选择哪条路,我都理解你,尊重你。你是一个好女孩。”
   她一下子哭了。她从没经历过这么矛盾这么无助的时刻。她还不知道该怎么把握自己的命运。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原来还这么值钱,可这是她万万不能出卖的东西。和所有情窦初开的女孩一样,她觉得她这一辈子就是为了追求一个完美的爱情。她这一辈子只爱一次,她要把自己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全都奉献给这个人。她只为这个人生,也愿为这个人死。
   她想起了自己高中以来,不少男生都或明或暗地追求她。在她的母亲第一次发疯的第二天,班长在找她谈话、安慰她的时候,突然冲动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她当时出离地羞愤,她觉得她的一切都只能由将来那个所爱的男人来占有,而班长这一握,她的手就已不再圣洁,将来当她等到那个她爱的男人时,他已不是第一个握她手的男人了,她对不起他。这种感觉让她恨死了那个班长,从此她就不再理他。那个可怜的男孩被她弄得莫名其妙、神魂颠倒,成绩直线下降,高考时只勉强上了本科线,最后被录到了一个普通高校校。
   而现在,秦关这个男人要占有的不仅是她的手了,还有她的身体,她最宝贵的东西。他却不是她等的那个人。这怎么可能?可是,他出的价码是那样诱人,而且偏偏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
   左思右想了一晚上,她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躺在一个不爱的人男人怀里的感觉。不错,人生充满了交易,可什么都能交易,惟有爱情不能。她决定放弃,继续走那条布满荆棘的道路。
   第二天,她向丁总提出了辞职。听说她做出的是这个决定,前堂经理看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尊敬和感佩。丁总的脸顿时就变了颜色,阴晴不定地转了许久,说:“你还在试用期,如果就这么走了,就不能领工资。”
   雨菡愣了一下,仍坚定地说:“不能领就不领吧。我还是要走了。麻烦您把身份证退给我。”
   丁总匆匆地说:“你等一下。”出去用手机打了个电话。很快他回来了,脸色也缓和了。不仅同意马上发还身份证,还叫出纳给她结算工资:“小杜,你运气真好。秦老板一点都没生气。还说要尊重你的决定,叫我们不要难为你。他叫我转告你一句话,不管什么交易都要心甘情愿才能做。如果哪天你改变主意,随时可以给陈秘书打电话。”
   雨菡躬身行了一礼:“谢谢你们这些天对我的照顾。”她把领到的300元工资放到贴身的口袋里,拎着来时那个蓝布白袱出了门。
   她没有回家,也没有急着去另找工作,而是乘车去了西师大。这辈子她不能圆她的大学梦了,但她至少要看看大学是个什么样。将来做梦也好有个想象的依据。
   这就是西师大吗?参天的林木,满园蓊郁。古朴的老建筑和宏伟的现代建筑错落有致。虽然明天才开始报名,但已有许多学生们提前到校了。他们青春的脸上洋溢着的笑容是那么轻快,他们是天之骄子。自己原本应该是他们中的一员呀,雨菡满怀凄苦,辛酸难抑。
   “同学,是新来报到的吧,哪个系?”一个男学生注意到了满脸落寞的她。
   她含糊地说:“中文系。”
   “我也是中文系的,我大二了,我叫李海涛,我带你去到处转转吧。”男生热情地说。
   她身不由已地跟着他去了。李海涛问起她的名字,她苦笑了一下,神情凄楚,没有回答。李海涛也就不再问了。一路上,他耐心地向她介绍有关学校的一切。她看到了中文系报名的地方,那里张贴的新生名单上有她的名字;她看到了中文系的教学楼,那一间间宽敞的教室是多么明亮呀;她看到了中文系女生的宿舍楼,有提前到校的新生正在父母的带领下,把沉重的行李箱往上拿------
   看着看着,听着听着,她的眼泪突然涌上了眼眶,她猛地转身朝校外跑去,脚步踉跄。李海涛奇怪地在背后大叫:“同学,同学,你怎么了------”他追了几步,可是追不上。她跑得那么快,就象是一只受伤的兔子。
   冲出校门的一刹那,雨菡的信念崩溃了。她看着校门上那闪光的大字“西南师范大学”,心想,难道我就这么走了吗?
   她摸了摸荷包,里面装的是陈秘书的名片。她恨自己那么忧柔寡断,在毅然决然地走出餐厅时,却没有毅然决然地丢掉那张名片。这就为她留下了矛盾的借口,为她留下了回头的可能。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1-30 23:13:34

第十一章
  她在校门外徘徊。难以决绝。那张名片被她手心的汗浸透了。这时她想起了她的疯娘,要是娘脑筋清楚该多好啊,这么难决的大事就可以有个商量的对象了。她这才想起自从出门就没给她娘写过信,也没打过电话。她的疯娘病好些了吗?这么久没看见她,想她了吗?
   她拿起公用电话,拨通了家乡村长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村长的老婆。她一听是雨菡的声音,一下子叫了起来:“丫头啊,你怎么这才打电话来呀?我们都快急死了。你叔他不在家,他和乡亲们送你妈上县医院去了------”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妈她出了什么事?”
   村长老婆说:“我了不知道啊,昨晚上就听你们家狗叫得利害。然后就听见你妈象是在和谁吵架,又哭又闹的-----”原来她的疯娘昨天晚上在家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居然突然从家里跑了出来满山狂跑,结果摔到了田坎下,当即就摔昏死过去了。今早上才被赶集的村民发现。大家马上凑钱把她送到乡卫生院。乡卫生院说她妈不仅腿摔断了,脑子可能也摔伤了,需要马上转到县人民医院动手术。现在人虽然已送到县人民医院了,可没有钱,谁也不敢在手术单上签字。
   雨菡的头当即嗡的一下。她抖抖嗦嗦地说:“女+襄,我马上回来,钱我想办法去借,我刚领了几百块工资------你们一定要救我妈------”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哭了起来。
   挂了电话。雨菡呆立了两分钟,已经做出了决定。是的,陈秘书说的不错,人生充满了交易,各种各样的交易。如果她觉得交易划算,或她需要这场交易,她就不能错失良机。她不觉得这场交易划算,但她需要这场交易。
   她拨通了陈秘书的电话。陈秘书一点都不惊奇,她似乎正等着她的电话,她虽没有明说,雨菡从她的口气中也能听出“我早知道你会打这个电话”的味道。什么样的女人她没见过?秦关开出的价码那么多名女人都无法抗拒,何况一个穷困潦倒的乡下少女?
   雨菡已经顾不上羞耻,顾不上维护自己的尊严了。事实上,她只要打了这个电话,她已经就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杜雨菡了。在陈秘书面前,她已经没有尊严可以维护。
   她简短地说:“给我秦老板的电话,我要直接和他谈。”
   陈秘书笑着说没问题,马上把电话转进了秦关的办公室。
   秦关有些吃惊,问她:“你要直接和我谈?”
   “是,我要和你谈”,雨菡平静地、明确地、坚定地说:“因为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交易。我想好了,我现在急需要钱,而除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没有任何可以出卖的东西。但我有几个条件------”
   秦关笑起来,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居然要和商场老手兼情场老手的他谈条件。他漫不经心地说:“什么条件?”
   雨菡说:“第一,我妈昨晚摔伤了,现在躺在县医院里急需手术。我没有钱,你马上派车送我回家,帮我承担所有的医疗费。等我处理完我家里的事和报名的事,你才能来找我。”
   秦关收起了他的漫不经心。原来是这个突发情况才让这个倔强的少女就范。他很干脆地说“没问题”。
   雨菡的第二个条件是:“我要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平时和其他大学生一样的生活,周末才能来陪你。你不能到学校来找我,不要让学校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你不能过多干涉我的私生活,也不能把我转手给其他人。和我交易的只能是你。”
   秦关说“没问题”。
   雨菡的第三个条件是:“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我和你之间只是身体和金钱的交易。身体可以交易,爱情不能交易。如果我找到了自己的爱情,就可以马上停止这场交易。你不能勉强我。”
   秦关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伤害。但他不怒反笑:“没问题。你说的不错,这只是个身体和金钱的交易。其实爱情也是可以交易的。只是我根本不相信这世上还有真正的爱情。我从不勉强人做任何交易。你放心,你任何时候想离开我都可以。从来只有女人纠缠我,没有我纠缠女人的。”
   雨菡说:“那好,现在我在西师大的校门口,你马上派人来接我。我要马上赶回家去。晚了,我怕我妈------”她的声音哽住了。
   秦关关切地说:“你不要着急,我马上派车过来接你。不用等着你送钱回去你妈才能手术,我马上给你们县长打个电话,叫他给县医院说一声,先把手术动了,还专门给你妈开个特护病房。”
   秦关说到做到。一个小时后,一辆奔驰就停在了她的面前。等她赶到县人民医院时,她妈已经做完了手术,被送到了有医护人员24小时看护的特护病房。
   她妈还未醒。医生说她妈的伤势很重,不过手术很顺利。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何老师也来了。从她支支吾吾的表述中,雨菡才知道她妈这次发病又是“那个男人”引起的。在那天晚上,“那个男人”偷偷来到了她家,想看看她娘,想向她娘道歉,亲手把钱交给她娘。她的疯娘受不了这个刺激,刚一见面就冲出了家门不知去向。“那个男人”不敢让别人发现他,不敢久留,也不敢出去寻找她,就悄悄地走了。没想到她妈竟会摔到田坎下去。
   何老师替“那个男人”辩护,解释说他自从知道他们母女的事后,就一直关怀着她们。出现这个情况纯属意外。他会负责的,他会把医疗费送过来的。听了这话,雨菡“哈哈哈”一阵大笑:“叫他死了那份心吧,谁会要他的臭钱?钱,我现在有的是!”她刷地拉开手中的小提包,包里是满满的百元新钞。
   何老师愣住了:“你,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雨菡冷笑着说:“我挣的。我遇到一个大老板,他愿意先借钱给我读书,借钱给我妈治病,只要我同意毕业后到他们公司工作,用我的工资来抵债。”她沿用了陈秘书的谎言。
   何老师不相信地说:“有这么好的事?一下子就给你这么多钱?雨菡哪,你还小,太单纯了,小心上当啊----”
   雨菡打断她:“不用你管。你看我是那种人吗?”
   想起雨菡的孤傲和清高,何老师一时语塞。陪雨菡一同前来的陈秘书适时地帮雨菡圆了谎:“杜小姐说得很是。她到我们公司来打工,她的才华很令我们倾倒。我们是一家广告公司。杜小姐设计的广告画得到一位大客户的赏识,我们老板就决定签下她。听说她是这个情况后,我们老板马上同意先借她10万块应急,平时她可以在我们公司兼职,毕业后再到我们公司工作。我们公司纯粹是为了爱惜人才------”
   何老师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但她没再多说什么,只郑重地叮嘱她:“雨菡,你现在大了,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做主了。何老师只有一句话,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复杂,做什么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呀!”
   当何老师走后,她守护在母亲床前,看着母亲布满愁苦的脸,思潮起伏,泪如泉涌。她哭得惊天动地,肝肠寸断。谁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伤心。连看惯世事的陈秘书都不忍卒听,起身悄悄出去了。
   “就在那一天里,我似乎又透支了我这一生中另一半的眼泪。我哭过那一场以后,就没再那么哭过了。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心里在哭,眼里却没有泪了。”雨菡说到这里,禁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
   我也叹息了一声。
接下来,雨菡许久都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她突然曼声吟道:“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又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我知道这是宋朝名妓严蕊写的那首著名的“卜算子”。我的泪又来了。
   我问:“你恨秦关吗?”
   她说:“不恨。既没有爱,何来的恨?他是个商人,他从一开始就明确地告诉过我,他和我之间是一场交易。他从未骗过我,又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救了我母亲,我怎能恨他?”
   她又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其实他对我是很不错的。他对别的女人是越往后越冷淡,对我却是越往后越热烈。可以说,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人象他对我那么好过。我虽然没有爱过他,可到后来,我和他建立了另一种非常深的感情。”
   我说:“什么感情?”
   她说:“非常复杂。里面有恩情,有友情,还有-----亲情。是的,应该还有亲情,有时他象我的哥哥,有时他又象我的外公。比作外公也许不恰当,可能比作父亲更合适。可是我没有过父亲,我不知道那种温暖的感觉是不是父亲,所以只能把他比作外公了。”
   秦关对她的确非常好。当雨菡的疯娘伤好后,他又把她的疯娘接到重庆去,送进了精神病院,要了一间特护病房。还另请了保姆照顾她的疯娘的饮食起居。她的疯娘对这位“秦老板”非常感激,每次雨菡来看她,她都不忘叮嘱雨菡要好好学习,毕业了好好替“秦老板”工作,报他的大恩。
   从县医院赶回重庆后,陈秘书陪着雨菡到学校报了到,帮她缴清了学费,买了饭菜票。她给了她一张信用卡,上面存着10万元钱。还给了她一个手机。她收了信用卡,没要手机,说那太招摇:“你放心,我是守信用的人。一到周末我会主动给你或秦老板打电话的。”
   报到后就是参加军训。军训完回到学校正好是个周末。她给陈秘书打了电话。
   陈秘书把车开到学校附近约定的地点等着她。她上了车,表面平静,心里却满怀悲壮。她对自己说,要卖就卖吧,老老实实地卖,认认真真地卖,痛痛快快地卖——既然命运是这样安排的。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1-30 23:15:51

随着一声『玉皇大帝到』,从天上掉下一滴甘露正好落在你的嘴唇上!
你在恍惚中看见了2两黄金。

第十二章
   陈秘书先把她带到了一家高档美容院,洗了桑拿,给她的脸和身体做了仔细的护理:去死皮,按摩,敷软膜,连脚后跟都用磨足石磨得光滑无比,每跟脚趾都用精油按摩得娇嫩如新笋。当她走出美容室,陈秘书开始佩服秦关的眼光:这女孩清新娇艳得就如雨后的新荷。
   形象设计师为她喷上昂贵的法国香水,换上一套为她量身定做的白色连衣裙。看着镜中美丽而陌生的自己,她恍恍然如在梦中。
   她恍恍然来到了一个高档社区,经过了几道保安的关卡,来到了一幢漂亮的欧式别墅前。夜幕刚刚降临,奶白色的别墅豪华而精致,里面灯火通明,在夜色中更显尊贵。花园里开满了繁茂的花,花香馥郁。花丛中有一个月牙型的游泳池,碧蓝色的池水清澈见底。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她以前一直住的是土坯墙、稻草顶的房子,在进入县高中住进砖墙的集体宿舍时她已欣喜异常。现在她知道了什么叫做天壤之别,人和人的生活原来是这么不同。
   她下了车,陈秘书在她耳边说:“看来秦总是真的喜欢你。他的房产很多,这个家还从来没带女人回来过,但这次却带你来了。他今天把所有的应酬都推了,专门在家等你。他很会疼女人的,你不用紧张,好好表现。去吧!”
   花园的自动门向两旁缓缓打开,她迷迷糊糊地往里走。风吹着她刚洗过的秀发。她的头发又黑又亮,长过腰际,就象一道瀑布,从白色的长袖连衣裙上倾泻下来。秦关就坐在长廊的吊椅上,抽着血茄,看着她,象在欣赏一幅名画。他看着她长发飘飘、裙袂飘飘地穿过花丛,穿过那月牙型的游泳池。月光照着她轻盈的身子,宛如仙子。
   他迎下阶去,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她颤抖了一下,没有缩回手来。这只手已被高中时的班长摸过,本来就不再圣洁。她本来就是来侍候他的,她的身体本来就已卖给了他,不再属于自己。
   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努力尝试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分离。她告诉自己,现在他抱着的不是她。她的灵魂是一个旁观者,漂浮在一旁,看着一个被欲火焚烧的男人抱着一个没有知觉的女人的肉体。
   她的灵魂看到他抱起了那个温暖而颤抖的身体,一步步走上旋转楼梯,走进圆弧型的主卧室。
   卧室里弥满着暖昧的暖香。床头放着一套性感的睡衣。他把怀中的身体放在柔软宽大的床上,叫那个身体换上那套睡衣。她的灵魂静静地伫立在床前,看到她的身体顺从地照办了。
   她的身体犹如羊脂白玉雕,洁白无暇,完美无暇。
   在脱下长裙的时候,她的身体没有避开他。她的身体神情平静,有些凄然,有些凛然,有些紧张,但却没有羞涩。
   她是来卖的,她没有资格羞涩。
   她的身体让秦关惊喜兴奋,但她的表现让秦关怀疑迷惑。他原以为她会哭泣闪躲,象一只待宰的羔羊。但她却是如此的从容、如此的镇定。
   秦关的欲望突然有些冷却。他问她:“你以前学过有关性的知识吗?”
   她的身体在回答:“我上过生理卫生课。”
   秦关笑起来,这个女孩,原来真的什么也不懂。他把一盘光碟放进DVD里,叫她看,象个老师一样地温柔地教她------
   看到那些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的画面,她的身体也感到了羞涩和难堪,她的灵魂更感到了耻辱。而到后来他温柔地进入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在那一刹那从空中坠落,和她的身体合二为一。她拼命想模糊的意识在那一刻出奇的清晰,她发现自己一直在掩耳盗铃。身体和灵魂本就是一体的,她的自我欺骗是多么可笑。她揪着床单,无声地哭了------
   第二天早上,秦关起床后,拉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仅这个小盒子就价值不菲,那是纯白金打造的,上面还嵌着宝石。盒子里是一枚硕大的钻戒。她不懂珠宝,但她也知道那价值必定惊人。他说:“这个戒指是我从香港买回来的,买了好几年了。以前跟我的女人都想要。我没给。她们配不上它。现在它终于找到它的主人了。”
   他把那钻戒套在她柔弱的无名指上。她感到指尖传来一阵冰冷。她从昨夜的梦中醒来。她说:“谢谢。”神情淡淡的,似笑非笑,似喜非喜。这神情让秦关心动。
   他说:“其实你潜质很好,只是你以前的环境让你没有精力来发掘它们。我要雕琢你,你将来一定是个能颠倒众生的尤物。”
   她说:“是吗?”还是那淡淡的神情。这神情让秦关从那高高在上的心理位置上跌落下来。他对他的态度不由自主变得尊重起来。
   此后每个周末,他都会留出固定的时间和她在一起。每次他都会变着方法送她礼物,讨她欢心。但她从来也不笑,不过看上去也不难过。她从来都是那么平静,那么淡淡的。有时她就睡在他身边,他可以那么近地欣赏她的睡姿,但他却看不真切。秦关觉得她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她的身上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烟雾,他走不近她,也看不清她。
   秦关给了她别墅的钥匙,还给她配了专车和专门的司机。只要她一个电话,司机小丁就会马上开车来接她,把她送到她指定的地方。但她很少用那车,多数时候,她宁可赶公交车。
   她的疯娘病情基本上好了。但医生说她是间歇性精神病,随时可能再犯,所以不能再受强烈刺激。秦关在市区买了套三室两厅的房子,装修好了,配齐了所有的家电和家俱,把她娘安顿进去,并请了个保姆照顾她。但她娘住了没几个月就不肯住了。随着病情的好转,她头脑清醒了,就慢慢看出了端倪,发现了“秦老板”和女儿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那个周末,当雨菡再来看她时,她拉着女儿的手,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停地流泪、叹息。雨菡以为她的病是不是又反复了,急着给她找药。
   她不肯吃,说:“荷花儿,你别急了,我没犯病------荷花儿,都是我这当妈的拖累了你,害苦了你呀------”
   从母亲那痛苦而自责的眼神,雨菡敏感到她什么都知道了。她知道她娘在清醒时是非常聪慧而有心机的一个人。她还想装作若无其事。她娘拉着她的手说:“荷花儿,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妈心里明白,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秦老板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妈心里明白。这一年来苦了你呀!”
   她一头扑在母亲怀里哭了起来。娘儿俩搂着哭了一阵,她娘先收了泪:“荷花儿,你听妈说。我看这秦老板对你还不错,不过人家是大老板,不大可能讨你做老婆。你还年轻,长得又漂亮,他当然对你好,可将来呢?你得给自己拿好主意啊。依我说,要是他是真心的,愿意娶你,你就嫁给他;要是他不肯娶你,你得为自己留条退路。一旦遇到合适的人,就马上和他断了吧。钱这东西是好,可是它不能给你幸福,女人这一辈子,总得有段自己的爱情,有个自己的家呀------”
   她哭着说:“我知道,我知道------”
   娘儿俩搂着说了一夜的知心话。第二天,她娘就收拾东西回乡下去了。她说不能再给女儿增添负担,不能再帮女儿多欠秦关的情。
   秦关要派车送她,她不肯。他就和雨菡一同送她到长途车站。临上车,她郑重地对秦关说:“秦老板,你是个好人------你好好待她------如果你将来不能娶她,就请一定要放了她。”
   秦关也一脸郑重地点了头。
   她娘这才放心地去了:“秦老板,我相信你是一个守信用的人。”
   后来雨菡倒底不放心,又叫小丁开车一路跟在长途客车后面。最后小丁一直看到她娘平安进了家门才回来。
   秦关是个很心细的人,早就料到他和雨菡的关系迟早瞒不过这个看似糊涂实则精细的疯女人。也早就料到了今天。几个月前,在医生说她娘病已好了时,他就做了两手打算。一边在重庆给她买房,一边安排人到雨菡的老家,把她的老房子推倒,修了一幢漂亮的小洋楼。为了方便雨菡和她娘联系,还给她娘装了一部电话。话费办了银行托收,直接从他在县里的分公司的帐上扣除。为了雨菡的名声,他还放出风声,说雨菡现在出息了,在一家大公司兼职,工资很高。而这一切他连雨菡都瞒着。
   当天夜里,雨菡接到了她娘从老家新房里打来的电话。她这才知道秦关安排的这一切。对秦关的体贴,她的心中充满了感动和感激。她娘也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安排。她感慨地对雨菡说,无论如何,秦关对她们娘儿俩是有恩的。叫她好好地安排自己的生活。
   说来也怪,雨菡自跟了秦关,真的变化非常大。每次在一起时,秦关都会采取措施,避免让她怀孕。这是最让雨菡感佩的地方。毕竟,秦关没有完全把她当作一个玩物。而也许是终于有了充足的营养,她充分发育起来。本来停止长个的,两年多下来居然又长了4厘米,有1米72高了。而且胸脯变得丰满起来,身子变得润泽起来,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她都凹凸有致,浑身上下焕发着光彩。她身上残留的乡土气息也很快就看不见了,她从一个乡下少女变成了一个魅力四射的都市女郎。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1-30 23:18:46

第十三章
   她慢慢拥有了双重身份和双重性格。在秦关的别墅里,她是娇艳的,性感的,轻柔的午夜女郎;而在学校里,她是朴素的,端庄的,矜持的女大学生。
   每次从秦关的别墅出来,她都会洗掉身上的香味,换上普通衣服。在离学校很远的地方她就要求下车。在步行回校的时候,她会调整自己的心态,说自己只不过刚刚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她在学校时学习很刻苦,而一到周末就不见踪影。同学们只知道她在城里做兼职,别的一概不知。加上她性格内向,一般不与人交往,游离在大家的生活之外,同学们就更觉得她很神秘。象她这样的女生,自然特别容易引起男生们的注意。但对男生们或明或暗的示爱,她都装作不懂,毫不理会。她明白自己的身份,自己不过是一个被富商包养的金丝雀,还没有资格享受爱情。
   于是男生们就送了她一个外号“冷美人”。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两年多。大三的寒假,同学们都收拾东西回家了。她要回家去看她的疯娘。但秦关今年不许她耽误太多的时间,他要她一过完年三十就马上赶回来。他要带着她去会他的朋友们。他说:“你是我发现的一块美玉,现在你已经被我雕琢得光芒四射,是到了让你隆重亮相的时候了。”
   她知道他这句话的潜台词:她是他收藏的一件珍宝。奇货可居,是为了能有机会去“献宝”,现在,他要拿她去展示,去炫耀了。
   她知道这对秦关来说是一件比较重要的事。她不能拂逆。她已学会了忍耐,对于自己无法掌握无法拒绝的事,就只有接受。
   大年初三的晚上,秦关大宴众友。他要她穿上了香港名师为她量身定做的晚装,外面套上从法国巴黎买回来的新款狐裘。专业的化妆师为她化了最适合她形象气质的晚妆。出发前,秦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满意地说:“今晚你一定是艳冠群芳。”
   当她一亮相,就吸引了全包房里所有男人女人的目光。男人的贪婪、女人的嫉妒都是那么地赤裸裸。她很不习惯这种场合,低垂着头,双脸绯红。
   女服务员们往来穿梭,小心翼翼地侍候着他们,惟恐出了一点差错。她们偷眼看她时,眼光中充满了艳羡。一个女服务员看走了神,不小心将手中的茶水泼了一点在她手上,滚烫的茶水让她叫了一声,站起来连连甩手。女服务员吓坏了,一迭声地说“对不起”,手忙脚乱地为她擦拭。
   秦关气得直叫“滚开,滚开”,捧起她的手一边看一边吹,关切地问她痛不痛。
   丁总生气地低声骂那服务员:“你怎么搞的?”亲自上来向她道歉,一边吩咐人赶快拿冰块和膏药来,带着满脸谄媚和紧张的笑。
   她看到那女服务员脸色苍白,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她忽然觉得一种悲哀。
   就在两年多前的那个夏天,她的身份还和她们一样。这个女服务员看上去还很面熟,好象就是那个第一次见到秦关时,在她耳边低声说:“瞧,秦老板身边的女人又换了,上次是个小歌星,甜得腻人,这次这个身材不错,说不定是个模特儿”的那个。
   她手上的皮肤被烫红了一片,虽然没起泡,但火辣辣的疼。秦关生气地骂丁总:“你怎么招了个这么笨手笨脚的服务员?还不叫她赶快走人。”丁总连声说“是,是”。
   女服务员哭了起来。雨菡想起了她的名字,好象叫王小丽的,也来自大巴山一个很穷的地方。她样子长得还不错,可惜初中都没能读毕业,找到这份包吃包住月薪500的工作对她来说不容易。她还有一个弟弟,正在上初中。
   她对着秦关嫣然一笑:“哪来那么大火气?动不动就要开人?算了,一点都不疼,原谅她吧,她又不是故意的。她是太紧张了。”她将嘴凑在秦关耳边,吹气如兰:“还记得第一次我们见面时的情景吗?那天我也紧张得要命。在你秦大老板面前,谁不紧张呀?要是上次我也这么洒了茶水,你是不是也把我开了?”
   秦关一下子笑了:“我怎么舍得?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发现你与众不同。好了,既然你说算了就算了吧,现在你是我的上司,你说的话我可不能不听。”
   他的朋友们就跟着起哄了:“秦关呀,我看你硬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老汉儿给你取的这名字简直太绝了,情关,情关,你这一辈子就过不了她这情关了。”
   秦关也跟着笑。现场气氛一下子好起来。丁总叫那女服务员:“王小丽,还不快过来谢谢杜小姐?”
   王小丽哭着上来向雨菡道谢。雨菡一阵心酸,悄悄在王小丽耳边说:“小丽姐,是我呀,杜雨菡呀,以前咱们在一起当服务员的,你还教过我不少东西哩。你别怕,回头,我叫丁总提你当领班。大家曾经姐妹一场,你要有啥难事,就给我打电话,我一定帮你。”
   王小丽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她仔细看了她两眼,猛然认出她来。但她什么也不敢说,低着头退了出去。
   席间,秦关的一个合伙人简老板不时看着雨菡,眼光肆无忌惮。喝到后来,趁着酒意,他低声对秦关说:“哥们儿,今晚,把你的妞儿借来陪陪我?”
   雨菡一听这句,脸色顿时就变了。秦关暗暗用力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生气,笑着对简老板说:“简哥,你醉了。”
   简老板说:“别那么小气,以前咱们哥俩啥时为女人红过脸?我另找个女人陪你,我身边的女人你想要哪个我马上叫她过来。我刚泡上个小明星,拍过几部电视剧,很知情识趣的----”
   秦关也变了脸色,放下酒杯:“简总,你真醉了。”、
   简总身边的女人不高兴了,嘤咛一声靠在他身上:“简总,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了?”
   简总在她丰腴的身子上捏了一把,笑着说:“我要是不喜新,你怎么能得手的?这几个月,你少说也从我这拿了100多万走吧?别吃醋,我是喜新不厌旧的。你的好处少不了。”
   那女人就不开腔了,却还赖在他身上撒娇。
   简总还在秦关耳边聒噪,雨菡一下子站了起来:“秦哥,我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去了。”说罢也不待秦关同意,拿起狐裘抽身就往外走。秦关在背后叫等一下,等会儿我送你。她充耳不闻,快步出了包房。
   她听到秦关在向朋友们道别,朋友们在取笑他:“这妞儿脾气好大,秦关,看你把她宠得,喂,你这次不会是来真的吧?”
   她转下楼梯,突然听到旁边一个小包间里传来王小丽愤愤不平的声音:“哼,我还以为那婊子有什么了不起,原来也和我一样,是个服务员哪!喂,你们知道秦老板今晚带的那个女人是谁吗?就是那个来我们店里打了几天工就跑了的女大学生杜雨菡呀!哼,什么女大学生,我呸!”
   她一个踉跄,差点摔下楼梯。一个男人稳健的双手扶住了她。她抬头一看,是那曾经帮助过她的前堂经理。他温和地看着她,眼中充满同情和理解:“小杜,别难过,别忘了我曾对你说过的话。无论你选择那条路,我都理解你,尊重你,你是一个好女孩。你要学会坚强,不要理会别人的闲言碎语。”
   她满眼是泪,拉着他的手哭道:“哥-----”
   只听楼上传来一声“哼”。秦关拎着外套,出现在楼梯口。丁总恭敬地跟在他身后。前堂经理吓了一跳,松开还扶着雨菡的手,恭敬地叫道:“秦总。”
   小包房内唾沫横飞的声音也戛然而止。显然正在发泄心中的不平衡的王小丽也吓了一跳。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1-30 23:21:15

第十四章
  秦关慢慢走过来,面无表情地看了前堂经理一眼,伸手扶过雨菡的肩:“你没事吧?”
   雨菡摇摇头。秦关回头吩咐跟在后面的保镖:“今晚不用你跟着。叫小丁把车开到前门口来。”
   丁总见秦关脸色不善,顿时就慌了。雨菡对他说:“没事儿,丁总。秦老板他喝多了。等会儿我帮他醒酒。对了,王小丽家里困难,工作干得认真,我想推荐她当领班。”丁总连声说没问题。雨菡就扶着秦关的肩,慢慢下楼去了。
   上了车,雨菡沉默不语,脸上的泪痕犹未干。秦关伸手揩干她脸上的泪,温和地说:“别哭了。我记得当初你给我说的第二个条件。我不会把你转给别人。现在,我也舍不得把你转给别人呀!”顿了顿,又说:“你不喜欢这种场合,以后我就不带你来了。”
   雨菡平静下来,说:“秦哥,我求你一件事。”
   秦关搂着她,柔声说:“没问题。什么我都答应你。你想要什么?”
   雨菡说:“我什么都不要。我想求你不要开了前堂经理。”
   秦关松开手,冷冷地说:“为什么?”
   雨菡说:“你给我买的鞋鞋跟太高,刚才下楼时我差点摔倒,前堂经理正好路过,就扶住了我。你知道的,他是我当初进店的介绍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帮助过我,他对我有恩。我不习惯那种场合,心里委屈,一看是他,他了解我的过去和现在,就忍不住在他面前哭了。我和他没什么的,就看在没有他我们也不能认识的份上,请你不要难为他。而且,他什么都不如你,你和他计较,也把自己看得太轻了。”
   秦关重新搂着她,说:“我答应你。但,你怎么知道我要开他?”
   雨菡低下了头,低声说:“你那么霸道,占有欲那么强-----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爱我,但我能肯定你现在不肯让任何男人碰我。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你都不能容忍------相处这么久了,我难道还不了解你吗?”
   秦关一下子笑了:“霸道,占有欲强?这就是你对我的评价么?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谈起你对我的看法。我给你的印象就是这样的?”但他随即道:“你说的很对。我是霸道,占有欲是很强。而且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是不是已经爱上了你,但我肯定不能容忍任何男人碰你。”
   雨菡突然想起了什么,说:“秦哥,我还想问你件事。你可不要生气。”
   秦关说:“你问吧,我不生气。”
   雨菡说:“以前我就听说过很多关于你的故事。有一个故事是说有个小歌星拿怀孕来要胁你结婚,你叫保镖给她灌打胎药,硬把胎打掉了。真有这事吗?”
   秦关笑了:“你也听说这个故事了?没这事,是我故意让底下人这么传的。好让真有这个心的人不要打错了主意。你想想,要真有这事儿,我一定做得很隐秘,又怎么会让那么多人知道?”
   雨菡说:“我说呢,我觉得你对女人挺好的,不是那么绝情狠毒的人。”
   秦关说:“别夸我,虽然这只是我故意放的风,但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我做得出来的。我从不受人胁迫。不过,总的来说我对女人都还不错。她们为我付出了青春和身体,我也不能亏待她们。做交易要讲究个公平原则。而你,我对你最好,最珍惜。”
   雨菡说:“我很感激。但你别忘了我们约定的第三个条件,要是我找到了我真正爱的男人,咱们就结束了。”
   秦关一下子不笑了,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沉默了一会儿,他说:“至少你现在还没找到这个男人,是么?”
   雨菡说:“你怎么知道?”
   秦关说:“你要是找到了你爱的男人,你会一天都不耽搁地马上告诉我,毫不犹豫地离我而去。别的女人都想拼命地多在我身边呆一天,你却是随时都想和我说再见————相处这么久了,我难道还不了解你吗?
   雨菡愣住了。原来这个男人心里什么都明白。车里的气氛顿时就尴尬起来。雨菡笑着打破这个僵局:“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看来咱们都是英雄啊!”秦关也跟着笑了。
   让秦关和雨菡都想不到的是,就在几天后,雨菡就碰到了那个让她心动的男人,她就找到了那段她渴望已久的爱情。而这段爱情彻底毁了她。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插嘴:“你是不是就碰上了那个画上的男人?”
   雨菡说:“是的。遇到他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悲剧”
   我说:“你们是一见钟情吗?”
   雨菡笑了:“不是。我相信一见钟情,但我的性格注定我不会一见钟情。我从小的经历让我对男人有一种本能的排斥,而且我太理性,我只能慢慢被打动,不可能一见面就付出爱情。”
   我说:“其实有了秦关在你身边,别的男人要打动你已经很不容易了。因为你的起点太高。从一个男人的角度讲,秦关其实很成功,对你又那么好。如果不是大家的地位太悬殊,如果不是你和他之间一开始就属于不正常的状态,你可能会爱上他的。我想不通,这个男人靠什么打动了你?”
   雨菡说:“你说得很不错。秦关是个成功男人,但他的人生理念和我的人生理念差距太大。而且从最开始,他把他和我之间的事是当作交易来处理的。不管后来他对我怎样,这已注定我们无法相爱。就象一粒月季花种子,不管你后来如何精心护理,它也不可能开出玫瑰。虽然和他在一起,不知不觉中肯定会把我的选择标准拔得很高,但什么事情都是有弊也有利的。每个女孩都会梦想当一个灰姑娘,有遭一日和心爱的王子过上富裕而又幸福的生活。但我本就出身贫寒,我能吃苦,而且习惯吃苦。和秦关在一起后,我已经尝试了富裕但空虚的生活,那我就会追求另一种相反的生活。我不求遇到王子,我只求能与意中人倾心相爱,我不求以后能富裕,我只求我们能幸福。”
   我说:“可是他后来------”
   “我看错了他!”雨菡叹了口气说:“当年我太单纯了。而且他是我的初恋,我缺乏经验。我以为他是我可以托付一生的人,可是我错了。”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1-30 23:22:50

第十五章
  我也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这样一个不凡的女子,一生就为了寻找一段完美的爱情,却是如此的遇人不淑。
   后来我才知道,命运真是很奇妙:秦关用他的财富买动了她,而那个男人却是用他的贫穷打动了她。
   秦关很讲信用。后来再有什么应酬他就不要求雨菡去了。雨菡落得个自由自在。知道她会画画,秦关专门在别墅里为她装修了一间画室,让她没事时可以画画解闷。
   那年初五,秦关又有应酬,就打开保险箱,从里面拿出几叠钞票扔给她,叫她自己去逛商场。雨菡收了钱,没去商场,独自一人画了一会儿画,百无聊赖,便想回学校看看。
   她没叫小丁送她。平时她虽然很少用车,但小丁从不敢大意,总是把车停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等着。小伙子是个退伍军人,找到这份月薪3000的工作不容易。大过年的,人家好不容易休息两天,何必又把人家从家里叫出来?她把钱用丝巾包好,随便塞在牛仔包里,上了公交车。
   正是春节,到学校的那路公交车上人很少。车厢中部靠窗的位子坐着一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看样子也是个大学生。她恍眼觉得他有些面熟,不由悄悄打量起他来。他穿得很单薄,一件旧毛衣外套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服,毛衣领还脱了两处边,显然家境也不怎么好。但他长得棱角分明,戴着眼镜,很私文的样子。她想了许久,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了。
   但那男生看着她,却露出诧异的神色:“杜雨菡,怎么是你?你没回家过年么?”
   看她露出疑惑的神情,那男生爽朗地笑了起来:“我是李海涛呀,我也是中文系的,比你高一级,就快毕业了。还记得那年夏天你刚到学校报名的时候,我还带你在学校里到处逛过呢。后来你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掉头就跑了,搞得我莫名其妙。”
   她想起了那年夏天,自己打定主意放弃学业、满怀凄苦到学校来“告别游”的情景。想起了她哭着往校外跑,那男生在后面叫她“同学,同学,你怎么了”的情景,心里顿时温暖起来,她惊喜地说:“是你呀!快三年了,我怎么在学校里就没碰见过你呢?”
   李海涛说:“怎么没碰见过?我倒是经常看到你。但你总是独来独往,不和大家交往。有时在路上碰见你,看见你走得匆匆忙忙的,皱着眉毛,好象在思考什么问题,任何人从你面前路过,你都仿佛视而不见。有两次我和你打招呼,你眼神茫然,径直走你的,好象根本没听见。后来我就不敢招呼你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唉呀,我不是故意的。我这人老爱走神,要是心里想着什么事就对周围的事都不留心了,你别见怪。”
   两人闲聊起来。她这才知道,李海涛家里也很困难,大学三年为了节省路费他一次都没回过家,今年他就要毕业了,象他这种定向生,一般都会分配回老家的中学教书,他不想服从学校分配,想给自己另外联系份工作,就留在学校找机会。
   他问她那年突然跑了是怎么回事,看她一脸忧愁的样子,是不是在为学费发愁?她说是啊,你怎么知道。他就笑了,笑里透着一股机灵和狡黠:“因为我当年来报名时也和你情况差不多呀。你知道我后来是怎么读上书的吗?第一年的学费我和我妈求遍了所有亲戚朋友才凑齐。进学校后,这三年的学费我都一直没交,全拖着呢!”
   她吃了一惊:“那你这几年怎么过的?听说如果不缴清学费,学校就不给你发毕业证,也不给你学位证,到时你可怎么办呀?”
   他压低了声音:“我告诉你个法子,你可别告诉别人呀!大学和中学不一样的,你只要第一年想办法进来了,后几年学校就不可能赶你出去了。你在家乡开好贫困证明,向学校申请缓交学费,学校虽然会催你,但却不可能让你停学。你只要在学校表现好,不要让老师逮着把柄,读毕业是没有问题的。毕业时你虽然领不了毕业证和学位证,但学校会给你开个证明。你拿着这份证明就可以去找工作了。要是人家单位不要证明,非得要证件,你只要花两三百块找个假证贩子做一个就成了。”
   她不敢相信地说:“要是查出来怎么办?”
   他说:“查不出来的。学校开的证明上会写明你的毕业证号和学位证号。证虽然是假的,这编号可是真的。就算单位去查一般也查不出问题。等你挣了钱把欠款还清了,领了真证再把假证销毁不就完了?”
   她把他的想法仔细想了几遍,没有发现什么漏洞,不仅佩服起他来:“真有你的,居然能想出这么个办法。看来你是把国家政策和大学管理办法研究透了。”心里就开始隐隐有些作痛,怎么自己就没想到这个办法呢?自己当年多老实啊,根本就没想过搞其它的“歪门邪道”。如果自己有他一半成熟老道,也不必落到“卖身”的地步啊!
   她的单纯和他的老成彼此吸引。他们聊得很投机。
   公交车很快到了终点站。她站起来准备下车。他也站起来,突然又一下子坐了下去,笑容凝固在脸上,满面通红,神色慌张。
   她奇怪地问他怎么了,他红着脸,扭扭捏捏地一会儿叫她先走,一会儿又向她借她的牛仔挎包一用。
   追问了半天她才知道原来他穿的那条牛仔裤实在太旧了,洗得太薄了,一不小心,竟然被公交车上的板凳挂了一个洞。他连秋裤都没穿,就这样下车岂不要“走光”?
   看着开始还机智幽默,意气风发的小伙子此时变得那么窘迫,连说话都结结巴巴了,她不禁心生怜悯。她微笑着把自己的牛仔挎包递给他:“我正觉得累,请帮我背一下,谢谢。”
   他感激地看着她,把挎包的背带放到最长,背在身上,正好可以挡住屁股上的洞。
   他又恢复了他的机灵劲,咬着京剧腔调朝她鞠了一躬:“多谢小姐搭救,小生这厢有礼了!”
   她扑哧一声笑了。两人并肩朝学校走去。冬日的寒风吹得瑟瑟作响,穿得厚厚的她都觉得寒冷难耐,蜷起了身子,但衣衫单薄的他却腰杆挺得笔直,谈笑风生。似乎一点都不冷。她看到他的鼻子通红,手上还长着冻疮。但他身上却似乎散发着热力。她的心突然动了一下。看惯了秦关和他那帮物欲横流的朋友,这个男生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品质就显得尤为可贵。乐观向上,热情幽默,这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
   两人在宿舍楼下分手后,她才想起,他借走的牛仔挎包里装着秦关给她的零花钱。那至少有2、3万啊!她没有追上去,也没有声张。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1-30 23:24:34

第十六章
   当晚秦关要和朋友们打通宵麻将,她给他打了电话,说今晚在学校里住,不回去了。
   放假期间学校的食堂都关门了。晚上,正准备到校门外的餐馆里吃点东西,有人敲寝室的门来了。开门一看,是李海涛,来还她的牛仔包。
   她注意到,他的裤子已经换了,是条有8成新的牛仔裤。她打趣他:“裤子补好了吗?”
   他不好意思地说:“还没有。那裤子没法补了,另一条还没洗。身上这条是借的同寝室同学的。”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他并不掩饰他的贫穷。
   她说:“你怎么谢我?请我吃晚饭?”
   他有些发窘:“好啊,不过,我只能请你吃方便面。”
   她说:“我正想吃方便面呢。”
   他便当真跑到小卖部去买方便面去了。当他走后,她飞快地打开牛仔包看了一下,那叠钱原封不同地在里面,连外面包的丝巾都没动一下。她心里又动了一下。这个贫穷的男生可真老实,没有私下翻看她的包。
   李海涛买了两包方便面。一包是那种6毛钱一包的最便宜的“鲜虾面”,一包是1块多一包的“康师傅”。他把“康师傅”泡给她,自己吃便宜的。
   她装作没注意到这点差别,什么都没说,吃得很香甜。一边吃一边问他:“你常吃方便面?”
   他老老实实地说:“不常吃。方便面太贵,又吃不饱。我一般吃馒头,两毛钱就买好大一个,吃上三个,喝两杯水就饱了。”
   她说:“学费钱你先欠着,那生活费怎么办呢?”
   他说:“家里每个月给我寄50块,学校每个月不是还有70多块生活补贴么?我早晚都吃馒头,中午吃半斤米饭加一份素菜,够了。”
   她说:“那你从不吃肉吗?”
   他笑着说:“当然要吃。每个月两次,领到补贴吃一次,领到汇款时再吃一次。这已经很不错了,以往在家时一个月都吃不上一次肉。”
   她心酸起来。就在几年以前,她和她的疯娘也是这样一年到头都难得吃上一次肉。她想起了秦关,前天晚上请朋友吃顿饭就花了三万。每个周末,陈秘书都会送两大桶牛奶、一大篮玫瑰花瓣到秦关的别墅来,秦关说她肤如凝脂,得用牛奶来洗才相配。这洗一次可就是李海涛一个多月的生活费呀。秦关没把钱当过钱,她和他在一起时也没把钱当过钱,可是现在,她发现钱原来不是纸,真的是有价货币。它能把很多东西量化,包括一个人拥有裤子的条数,包括一个人能吃上肉的次数。
   她在心里感慨的时候,李海涛已经吃完了方便面,他把最后一滴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这么大个儿的小伙子,一包方便面能饱吗?她想起牛仔包里还放着一大袋牛肉干,就拿了出来,和李海涛边吃边聊起来。
   李海涛的知识面很广,对哲学历史,军事政治都颇有研究。这和只喜欢文学艺术的她差距很大。但他口才很好,把那些枯燥深奥的东西都讲得妙趣横生。她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两人就聊到了晚上11点。宿舍的管理员来催了两次,李海涛只好起身告辞了。
   她突然有了个主意,问他:“你的英语好吗?”
   李海涛说:“还行。刚过6级。”其实他说得挺谦虚,中文系的学生英语只要能过4级就行了,
   她说:“我的英语有点差劲,还没过4级。我想请你帮我补习英语,我按小时付给你报酬行吗?”
   他脸红了:“帮你补习没问题,可我不能收钱。”
   她说:“那就算了。既然你不愿收取劳动报酬,我也不愿欠人家的情。我另外找人算了。”
   他急了:“我------”
   她板起脸:“希望你尊重我,不要以为我是女孩子,就该随便接受别人的帮助。你要是不肯收取应得的劳动报酬,就说明你不想帮我。”
   他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不过我一小时只收一元钱行吗?”
   她想了想说:“行啊,不过你得允许我请我的补习老师吃晚饭吧?”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除了周末,她每天都请他吃晚饭。虽然算不得丰盛,但肉是少不了的。平时,为了尽量多给李海涛一点“补课费”,她总是尽量延长和他在一起的时间。
   他为她补习的地点选在学校一个僻静的小树林里。小树林里种着几株樱花。早春时候,樱花陆续地开了。坐在樱花树下,春光是那么明媚,空气是那么清新,连风都有一种暖昧的暖意。两人就这样在树下一坐几个小时,从天气聊到人生,从过去聊到未来。几个小时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弹指而过。
   后来他们共同的足迹不仅只出现在小树林里了,还出现在图书馆、餐厅,舞厅。她吃惊地发现,别看李海涛一介穷酸的样子,舞居然跳得很好。他是那么要强,别人会的,他也要会,不仅会,还要精。
   李海涛还很爱运动,踢足球、打乒乓球、打网球,样样在行。运动场上的他浑身充满活力,他的清瘦、他的厚厚的眼镜都掩不住他那蓬勃的男子气息。她又要他“教”她打球。他也尽力地教。两人的身影在运动场上配合得是那么默契。
   一个月下来,李海涛明显地长胖了,看上去不再那么干瘦了。但他的裤子很少,开学后不得已又把那条破裤子打上补丁继续穿。他怕人笑话,穿这条破裤子时就特意穿一件长外套,再背个书包遮住。他第二次穿这条补丁裤时,雨菡假作失手,将一瓶墨水打翻在他裤子上,然后就理直气壮地“赔”了他一条新牛仔裤。
   没多久,李海涛穿了另一件不合身的旧外套,雨菡故伎重施,又打翻了一瓶墨水。这次李海涛说什么也不干了。她理直气壮要求“赔偿”,他打断了她,眼里闪起了泪花:“雨菡!不要再这样了。我知道你是想帮我。可是,我,我是个男人啊!”
   他吸了下鼻子,继续说:“你太优秀了,在你面前,我的压力已经很大了,你总是变着法接济我,我心里很感激,可是压力也更大啊-----你知道吗,我不是想挣这点补课费,我只是想------有机会和你在一起。”说完这句话,他的脸一下子红了。
   她看着她,眼神温柔。和李海涛相处这一个月来,她发现他不仅乐观向上,热情幽默,而且思想比同龄人成熟,他脑子很灵,想法很多。可是他不象别的学生那样,去干家教、卖报纸、卖花、打短工,他说那没有意思,挣的只是小钱,浪费时间,也消磨意志。他每天都会看很多报纸,从上面分析研究市场走向、人才需求等问题。她觉得,他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
   她觉得他的很多性格和她相反,他的处境让她怜惜,他的机智让她欣赏,他的拼搏让他感动。他深深地吸引着她。和他在一起,她变得乐观,变得活泼,变得轻松。而此刻,他红红的脸庞和眼中隐隐闪现的泪光让她心动。
   她本来想说:“我也不是想让你给我补课,我只是想有机会和你在一起。”可是她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他突然冲动地握住了她的手。就象当年高中时的班长握她的手一样。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对她宾宾有礼,刻意保持着距离。可现在,他却如此出其不意。
   当年班长握她的手,她很愤怒,认为自己的手从此不再圣洁;秦关握她的手,她很麻木,认为自己整个人都不再圣洁。而现在,他又握住了她的手。
   她本能地一下子抽回了手,但心里却没有一点厌恶、愤怒的感觉,反而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
   李海涛眼中露出失望的神色,说:“对不起,对不起。”他突然转身,慌乱地逃出了那片小树林,瘦高的背影很快就不见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没有出声叫他。
   她还没搞清楚,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就是爱情吗?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1-30 23:26:26

第十七章
   第二天晚上,又到了原来约定的他陪她练口语的时候。
   她没去。既然“补习”的面纱已经挑开,又怎能象以前那样若无其事地相对,若无其事地聊天气、聊人生?
   一连三天她都没去那片小树林,除了去上课她就一直呆在寝室里。她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她拼命压抑着自己心里的冲动。她对自己说,你根本没有他心里想象的那么好,你配不上他。如果你要和他在一起,就应该对他坦白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可当真相大白,他就会鄙视你、厌恶你。而那让她心痛。
   第四天晚上是星期五了。小丁的车早在校门外的偏僻处等着她了。她满怀心事地背上牛仔挎包,慢慢地向校门外走去。
   从她的宿舍出来,就可以看到那片小树林。樱花开得正盛,微风吹过,花雨缤纷。
   李海涛蹲在树下,忧郁地看着她。
   可她却仿佛没有看见。她低着头,慢慢地走了。她不能在投向一个男人的怀抱的时候,享受另一个男人的纯情。
   他也没有出言叫她,只是呆呆地目送她的背影。
  
  第二天,李海涛就离开了学校。他被安排到郊县的一个中学实习,实习期两个月。
   这一走他就音讯全无。没有一个电话,也没有一封信。
   雨菡怅然若失。
   她决定不想他。可是他那清瘦挺拔的身影无所不在。她吃饭吃不香,老是不知不觉挟起碗里最大的那片瘦肉,却不知该挟给谁;她睡觉睡不着,老是梦见那个身影穿着屁股上有个洞的裤子昂首行进在寒风中------她开始后悔,当他握着她的手时,她为什么要抽回来呢?当他失望地离去时,她为什么不叫住他呢?当他在樱花树下等着她时,她即便不能停步,也该回头给她一个无声胜有声的微笑啊!
   秦关发现了她的变化。他问她怎么了?她说她不舒服。秦关没有作声。回头就给陈秘书打了电话。陈秘书请了个私家侦探在学校里查了一个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雨菡除了教室寝室,惟一去的地方是图书馆。不要说和男生打交道,她和其他女生的交往都很少。
   秦关这才放了心,加倍地疼爱起雨菡来。有一天,他陪雨菡看港片《青蛇》,白娘子和小青在荷塘边的小亭里纳凉,亭上悬挂的白纱随风轻舞,雨菡赞了句这画面好美。下次她再到秦关的别墅时,远远地就看到那欧式的长廊上挂满了飘逸的白纱,和那电影中的一模一样------
   她很感动,在秦关面前,她的任何要求都变得那么简单。秦关只需一个电话,就可以马上满足她。但随后她就开始自责:明明李海涛是个优秀的男生,是我所喜欢的那种类型,可我为什么不敢接受他?仅仅是自卑吗?还是有点舍不得眼前的舒适生活?难道这几年纸醉金迷的生活已经把我改造成一个贪图享受、嫌贫爱富的人吗?
   当天气慢慢开始热起来,李海涛回来了。
  那天晚上,雨菡散步,不知不觉又转到了那片小树林。她一眼就看到了李海涛。他就坐在那樱花树下。樱花早已谢了,长得枝叶繁茂。但他却显得格外憔悴。
   她惊喜地给他打招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不答。他注视着她,忽然冲上来一把抱住了她。她听到他的心咚咚直跳,他的呼吸紧张而沉重。而要命的是,她听到自己的心也在咚咚直跳,自己的呼吸也紧张而沉重。
   这一次她没有抗拒他。过了几秒钟,她忽然也伸手搂住了他。这举动让他欣喜若狂。他转过脸来就想吻她。
   当他的温度隔着嘴唇传来,雨菡一下子推开了她,退后几步:“你为什么不来信?为什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他反问她:“你为什么要抽开手?为什么一连四天不理我?为什么你明明看见我在树下等你却不肯留步?”不等她回答,他自己接着说了:“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在你眼里,我只不过是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她哭了:“你为什么要故意这么说?你那么聪明,那么老成的一个人,我对你怎么样,你难道不知道?咱们之间就一点默契都没有?”
   她一哭,他就慌了。他向她道歉。她止住哭声,和他并肩在树下坐下来。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鼓起了勇气。他说:“雨菡,我知道,我现在只是一个穷小子。我没有钱,你要是跟了我,就不能再过以前那种优越的生活-----”
   雨菡惊得差一点儿就跳了起来:“你,你说什么?”
  他拉着她的手,恳切地说:“你听我说,其实我观察你很久了。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爱上了你。可惜你连你的名字都没说就哭着跑了。我以为你不会来读书了,幸运地是,一开学我就看见了你。我打听你的名字,打听有关你的一切,可这两年多来你一直没注意过我,我却一直注意着你,不瞒你说,我甚至跟踪过你-----别人都说你在外兼职,每个周末都要去打工,我却知道你兼的这份职是什么------”
雨菡冷静下来,她忽然发现他比她想象中还要老练,还要深沉。但接下来她被他的话彻底打动了:“但我始终尊敬你,爱你。我知道你是不得已,我也是穷人家的孩子,我知道有时候贫穷能把人逼到什么程度。我从心里理解你,原谅你。也许我没有资格说原谅这个话。因为你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如果不是那天在公交车上偶遇,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但上苍竟然安排我们见面了,竟然让我们相爱了,我就觉得我们应该坦诚相待。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只想拥有你的现在和将来。这些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可一直没有机会------也许是没有勇气。我现在连条裤子破了都没钱买,我又怎能承诺将来能给你幸福?我一直在矛盾,不知道我能不能承受起我们的将来。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抛弃过去跟我一起去创造将来------”说到这里,他哭了起来:“可我真的爱你,我真的好想给你一个将来啊!”
   雨菡也哭了:“我愿意和你一起去创造。我也能完全抛下过去,可是你真的不在意我的过去?”
   他马上跪了下来,一手指天,一手指心,就要盟誓:“如果我口是心非,叫我将来不得好死!”
   雨菡赶紧捂住他的嘴,把他扶起来:“海涛,不要这样。我相信你。”
   李海涛突然单膝跪地:“雨菡,我爱你!”他颤抖着手从兜里掏出一枚戒指:“这是我省吃俭用,在金店里买的一个纯银戒指,不值钱,才几十块,可是这是我的一份心意。愿意接受它吗?”
   “愿意,但,”雨菡坚定地说:“我现在不能接受。”她拉起满脸疑惑的他:“因为我现在还没有资格接受。你等着,给我几天时间。等我把我的过去做个了断,我才能站在这里,接受你的戒指。”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1-30 23:28:06

第十八章
   第二天是星期五。按惯例她晚上才会到秦关那里去。可她连一分钟都不愿多等。一大早,她就给秦关打了电话:“秦哥,今天有空吗,我现在就想见你,我要和你谈谈。”
   秦关还宿醉未醒。但一听这话一下子就醒了。雨菡还从来没主动给他打过电话要求见他。从她虽然镇定却掩饰不住急迫的口气中,他敏感到了什么。但明明私家侦探调查过了,她不可能一夜之间就找到那个“他”了呀!他冷静地说:“好,我马上叫小丁来接你。”
   雨菡托同寝室的同学请了病假。昨晚她一夜未眠,在心里盘算该怎么给秦关说。
   她打开锁着的衣柜,从里面提出一个锁着的小皮箱。这是一口看上去已经很破旧的小箱子,上面挂着一把漆都掉光了的小锁。当年她就是提着这口破箱子来报的名。这些年她总是把这口破箱子小心翼翼地锁好,再锁在衣柜里。寝室的女伴们都笑她:“你的家底大家都知道,你平时再怎么节俭,也存不了两个钱,你的衣服最贵的也不超过100块,用得着这么小心?”她也不解释,笑着说:“我这是敝帚自珍嘛!”
   今天,她再一次把箱子提了出来。她打开箱子,把放在上面的几件旧衣物塞在衣柜里,又仔细地把箱子锁好。同学们问她干什么去,她郑重地说:“还债去。”
   同学们再问还什么债,她就不答了,只笑了笑,就提着箱子走了。
   离小丁的车还有一段距离,小丁就迎了上来帮她接过手里的箱子。一看这箱子已旧得看不出成色,几个边都磨光了,忍不住说:“杜小姐,您怎么会用这么旧的箱子?叫秦老板给您买个新的吧!”
   她说:“不用了。我这一身从头到脚都是秦老板的,就这口箱子是我自己的。这还是我来上学时,我妈给的。”
   来到别墅,秦关已经起床,他满脸轻松的笑容,也不急着问她有什么事,说:“还没吃早餐吧?来,一块儿吃。”
   她嫣然一笑,也不推辞,也不提自己来有什么事。提着那口小箱子随秦关进了餐厅。秦关注意到了这口破箱子,说:“怎么还留着这箱子?等会儿我陪你去买口新的。”
   她笑了笑,说:“等会儿再说吧,来,先吃早餐。”
   别墅的正餐厅在一楼,二楼露台边有一个阳光小餐厅,正对着花园游泳池。以前,秦关最喜欢坐在小餐厅里一边吃东西,一边欣赏她的泳姿。她本不会游泳,是秦关手把手教的。她一学就会,象条美人鱼。
   餐桌上摆着十几道各式点心,还放着七八种饮料酒水。两人相对坐在餐桌前,默默地吃起来。由于太安静,气氛就显得有些不对劲。
   雨菡鼓足了勇气,倒了两杯葡萄酒,双手举起酒杯,说:“来,秦哥,我敬你一杯酒。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她说得很诚恳,声音尽量平静,但仍有些颤抖。她站起身,一饮而尽。
   秦关的脸色凝重起来。他端起酒杯,凝注着她:“这杯酒,我不喝。因为理由不成立。你情我愿的事,本不必说谢。”
   雨菡拿过他手中的酒杯,说:“你不喝,我喝。因为我是真的很感谢你。”
   秦关夺过酒杯:“你的感谢我不接受。雨菡,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我不习惯拐弯抹角。”
   雨菡沉默了一下,说:“秦哥,还记得当初你答应我的第三个条件吗?以后,我就不来了。”
   秦关不相信地说:“你已经找到那个‘他’了?”
   雨菡郑重地点了点头,带着自信和骄傲:“他是我同学,比我大一岁。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和你比,他很穷。可是,我相信他会带给我一个美好的未来。”
   秦关笑了:“雨菡,你还是那么单纯。”
   既然已经开了头,雨菡就不想再停下来。她一鼓作气地说:“你说过,你和我之间只是一场交易。现在,这场交易该结束了。我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现在,我该回到我自己的人生轨道,走我自己的路了。”
   秦关不说话了,端起手里的酒杯,慢慢喝了下去。这才缓缓道:“我和你开始时的确是场交易,可快三年了,你还认为我们只间只是交易吗?自从有了你,我就没有再碰过别的女人了。”
   雨菡的心一下子被打动了。她的眼中闪起了泪光:“不,正因为我现在认为我们只间不只是单纯的交易,刚才我才会真心实意地感谢你。”
   秦关低声说:“除了感谢,你对我就没有别的感情了吗?”
   “当然有,”雨菡说:“你对我有恩,我感激你;你教会我很多东西,我感激你;你给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就象我的亲人一样,我很感动。你是我的恩人,朋友,亲人-----”
   “可却不是你的爱人,是吗?”秦关打断她:“感激和感动都不是爱情,恩情、友情和亲情也不是爱情。你一点都不爱我,是吗?”
   雨菡轻轻地却是干脆地点点头。
   秦关的神情变得伤感起来:“我在你的眼里毫无吸引力是吗?”
   雨菡说:“你和我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我们的出生不同,我们的经历不同,我们的处境不同,我们对人生的理解也不同,我们对爱情的追求更不同。我们不可能长久生活在一起。我追求的是那种一男一女一生一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感情------”
   “一男一女一生一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秦关轻笑了一下,说:“这只是一种理想状态,它只能存在于理想之中,不可能存在于现实生活里。我也曾经年轻过,我也曾经单纯过,我也曾经和你一样幻想过拥有这种理想的爱情。但现实让我明白,能够实现的东西就不是理想的东西了。理想之所以吸引人,就是因为它无法实现。我们只能无限接近理想,却永远不能实现理想。所以,我只追求过程,不追求结果。”
   “可我需要结果,”雨菡说:“我还没有你那么悲观,你那么看透世事。我需要激情,需要结果。我要和他去实现那个理想。既然你不在意结果,那正好,我们就此别过。”
   她站起来,准备走。秦关叫住她:“咱们真的就这么说别过就别过,说结束就结束吗?”
   雨菡说:“是,你说过从来只有女人纠缠你,没有你纠缠女人的。咱们这样不是最好?你既不纠缠我,我也不纠缠你。”
   “可是,可是我会想你的,”秦关动情地说:“以后我还可以见你吗?”他的眼神满怀不舍,满怀期待。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一个女人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她不由有些感动,不加思索地说:“可以。其实,我也会想你的,会经常想起你,想起你对我的好。因为毕竟你对我还有恩情,我对你还有亲情。”
   秦关突然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她,抱得那么用力,让她难以呼吸,她听到他冲动地说:“可我对你不只是恩情,我,我爱你呀!我真的爱你呀!”他松开手,深情地凝注着她:“我承认,我有过的女人比你的头发还多。可是,除了我的前妻,我对别的女人尽管说过很多肉麻的话,就是没说过爱字,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爱上你。”
   秦观拉她坐下来,告诉她他的故事。他曾经疯狂地爱过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是他的前妻。可他的前妻却跟着别的男人跑了,只因为当时那个男人比他有钱。所以他要报复。他拼命地挣钱,拼命地玩女人,让女人拜倒在他的金钱脚下。从中他会获得一种快意的满足。当初他之所以看上她,就是因为她长得象他的前妻,他说:“但,你比我的前妻更漂亮。更重要的是,你比我的前妻单纯,你比我的前妻本色。你不知道,其实这近三年来,你对我的影响很大。我不知不觉为你改变了很多,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察觉?”
   她流下泪来:“我当然有察觉。可是,太晚了。建立在交易基础上的感情,就不可能发展为爱情。虽然你对我从轻视到尊重,可我却一直活在自卑和自责里,我不想这样生活下去。”
   她把放在脚下的那口旧皮箱提出来,放在桌上,轻轻地开了锁,把它打开。
   秦关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1-30 23:30:46

第十九章
   箱子有两层。
   第一层装的全是金银珠宝,古玩玉器。每样珠宝首饰上都贴着标签:上面写着年月日,地点。字迹娟秀而俊逸,正是雨菡的手笔。
   她拿起一个贴着“1994年,10月3日,别墅”标签的铂金镶钻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硕大的钻戒,说:“这是第一晚之后,你送给我的,除了你要求我戴的时候,平时我从来没戴过,还完好无损。”
   她又拿起一个翡翠手镯,上面的标签上注明“1995年,2月14日,假日酒店”,说:“这是你陪我过第一个情人节时买的------”
   一串南珠项琏上贴着“1995,9月2日,嘉陵江边”,那是她19岁生日时,他送她的礼物------
   满箱子的珠宝琳琅满目,璨灿夺目,然而和她脸上那柔和而骄傲的神色比起来,却是那么黯淡。
   她又打开第二层。这一层装的竟是满满一箱现金。全都码放得整整齐齐,一叠一叠地捆扎清楚,上面同样贴着标签,写明了时间和地点。
   她平静地说:“这三年来,你真的对我不错。不是不错,是太好了。我承受不起,我害怕有一天我不能赎回我自己。所以我从来不敢把它们真正地据为已有。从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迟早有一天要离开你,我就在为这离开做着准备。至于你帮我缴的学费,给我的生活费,还有我妈的治疗费,我陪了你这么久,付出了我最美好最宝贵的东西,也应该够了吧?现在好了,我把你的财富还给你,你把我的自由还给我。我们两不相欠。”说完这些埋藏已久的心里话,她突然觉得浑身轻松起来。
   她看着目瞪口呆、痴了一样的秦关,从身上轻轻地取下两把钥匙:“这是你的别墅钥匙,还有你给我娘买的那套房子的钥匙,都还给你。再见,秦哥,祝你以后身体健康,事业顺利,万事如意。”
   她走了,面含微笑,脚步轻盈。她依然长发飘飘、裙袂飘飘地穿过游泳池,穿过花园。她窈窕的身影轻快地行进在微风里,就象一只燕子正悠然远去。
   她竟然是这样的女人!
   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女人!
   秦关简直不敢置信。可那口箱子就放在他眼前。那些众多女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却被她弃如敝履。这些年来,不管他送她什么,她都来者不拒,笑而纳之。他还以为她尽管表面上淡淡的,可心里还是高兴的。没想到她的“贪婪”只不过是为了赎买,她的接受只不过是为了今天的送还。
他的世界被颠覆了。他呆立在窗前,目送她的背影,不能挽留,不敢挽留。她什么都不欠他,他凭什么留她?一瞬间,他突然有了一个冲动的念头,他愿意拿他所有的财富来留住她。可是,纵然他把他所有的财富都摆在她的面前,他也留不住她了。
   他隐隐听到她嘹亮的歌声从远处传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从此再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
   他知道她的歌唱得很好,他知道她最爱唱这首歌。可是没有哪一次她唱得有这次这么好听。他想象得到她的轻松,想象得到她的快乐,她回到了她自己的轨迹,正奔着她的爱情、她的幸福而去。
   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从未有过的惋惜,从未有过的震撼,从未有过的嫉妒强烈地撞击着他的心扉。种种复杂的感情最终汇集成一个明确的简单的念头:他不能失去她!如果错过了这样的女人,他将憾恨终身。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1-30 23:32:37

第二十章
   第二晚的电话采访就到这里结束。当听雨菡讲到她把秦关送她的那些东西一件不少地送还给他时,我想象着秦关当时的表情和感觉,心里觉得非常痛快。同时,我对这杜雨菡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和尊敬:这样的意志,这样的心机。她竟不动声色地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来证明了自己的清高和追求!她真是一个奇女子!
   挂了电话,又已接近天明。我根本无法入睡,我抑制不住地兴奋。这真是绝无仅有的好题材啊!我给安美打了电话,叫她注意查收我给她发的电子邮件,要她认真地听那两段录音。因为按杜雨菡讲述的进度,今天她就该讲到她和那个李海涛之间的恩怨情仇了。该是安美介入的时候了。
   下午,我接到杜雨菡的电话,她邀我和安美晚上一同到她家去。她要和我们面谈。接到这个邀请我的心里竟生出温暖感动之意。才聊了两个晚上,她已经把我当作她的朋友了。虽然她没明说,我也能感受到她对我的信任和亲近。
   她要我晚上7时在市游乐园门口等着,她会安排人来接我们。
   在赴约之前,我先见了安美。安美已经听了那两段录音。对杜雨菡讲的故事,她比我更入迷。她说她听得哭了好几次。但她提醒我说:“对她的讲述方式,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
   我说:“她讲得很细腻,很动人,也很真实。”
   安美说:“最啊,可是她讲得太细了。如果是一个普通的报料人,她的讲述是非常简明扼要的,再复杂的故事要不了两个小时就可以讲得清清楚楚。可她讲了两个晚上,却才讲了一小半,还没进入故事的真正高潮。你不觉得奇怪么?”
   我说:“也许她是想故意吊起我的胃口,也许是她需要找一个人细细地倾诉,而我恰好是一个最适合当听众的人。”
   安美说:“我却有不同的感觉。我感觉她是要把她这一生完全地真实地展示出来,交托出来,让别人明白。所以她不厌其烦地把她的心理活动和人生遭遇都讲得那么清楚。我有个不祥的感觉,她的讲述就象是一本书,她是在口述她的自传,甚至是在写她的遗言------象她那样感情激烈、心思深沉的女人,一旦发现自己所托非人、一生追求化为泡影之后,她会怎么做?会不会不惜毁灭自己来让那个男人一生忏悔,就象杜十娘那样?”
   我一下子有了同感,顿时紧张起来。想起了这整个事件从一开始就显示出她的潜心谋划、她的不动声色、她的按部就班。她的讲述的确象是一本书,而且书中隐藏着一个巨大的迹团,不到故事的最后一页,谜底是不会揭开的。
  我想起了她在第一晚给我讲述时,曾接过一个手机,她对那个人说:“你不要说了,我决定了的事就不会改变,你也不能。”她的声音是那么冰冷,那么绝决。她决定了什么事?她要干什么?她已经还了她的百宝箱,难道她还真要象杜十娘那样,找到那个负心人,在他面前纵身一跳,融入滔滔江水之中?
   安美说:“我还想不通一件事。她说她说的这些都已是多年以前的事,就连李海涛推她入江已过去好几年了,如果她要报复,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找你?如果她找你不是为了报复,那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疑问我也有,可我也不知道答案。我已打定主意,今晚听她讲述完剩下的故事之后,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晚上7时,我和安美准时来到了游乐园门口。一辆挂着重庆牌照的黑色奔驰车上下来一下三十多岁的小伙子。他的话带着浓重的重庆口音:“两位小姐是杜小姐的朋友吗?”
   我们说是。他就拉开车后门,请我们上车。上车之后我才发现车窗上都蒙着深色的玻璃纸。当车子一启动,小伙子在车厢上按了一下,一道深色帘幕从车顶上垂了下来,挡在前后座之间,挡住了我们的视线。随后车厢两旁的灯亮了。
   我说:“你干什么?”
   小伙子的声音隔着帘幕传来:“对不起,杜小姐不想暴露她的行踪,所以在到达她所住的地方前,不能让你们看到行车路线。”
   安美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再提出异议。她突然说:“师父,你是不是姓丁?”
   隔了几秒钟,我听到小伙子说:“你怎么知道?”
   安美说:“是杜小姐告诉我们的。”
   小伙子就不说话了。随后车里响起了轻柔的音乐声。
   到这时我不得不佩服安美的心思敏捷,目光锐利。一看到重庆牌照的奔驰车,她就想到了秦关,一看到那威武的小伙子,她就想到了曾经专为杜雨菡开车的退伍军人小丁。看来,死而复生的杜雨菡最终又投回了秦关的怀抱。象她那么高傲的女人,居然肯重投秦关的怀抱显然是另有目的——她是为了报复,借秦关的手来实施报复。
   可是以秦关的实力,要对付那个刚从大学毕业的穷小子李海涛,应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他甚至不需要出面,只需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问题,何至于要等这么多年,从重庆追到成都来?
   一切疑问都只能压在心底。我看到安美的目光不停闪烁,显然心里也正在苦苦思索。
  不是吧?
  我也开始怀疑,似乎有点肯定:李海涛就是李楠了!
  似乎越来越有味了!!!
  有的搞头罗!!!
  一个小时后,奔驰车停了下来。
   小丁打开车门,请我们下车。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我们回头一看,一个电动车库门正缓缓关上。
   车库里有楼梯,小丁请我们上楼。
   我们上了楼,发现这是一幢小小的别墅。约摸两三百个平方。装修得很简约,色调是清爽的乳白色和淡蓝色。
   小丁对着楼上说:“杜小姐,客人请到了。”
   楼上传来杜雨菡那特有的动人声音:“不好意思,有劳两位了。请上来坐。”
   我和安美一前一后上了楼。楼上的会客厅里铺着地毯。摆放着一张日式茶几和一套日式茶具。两杯香茗刚刚倒好,正冒着热气。我们在茶几前的坐垫上坐下来。
   正对茶几是一道门,门上悬挂着一道珠帘。那道珠帘有几层,非常细密。我只能隐约看到珠帘后坐着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
   这时我听到杜雨菡的声音从那珠帘后传了出来:“很抱歉,两位,首先我要请你们原谅,我现在还不能和你们见面。”她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现在还在闹非典,我们谈话的安全距离最好是三米之外。”
   安美冲动地说:“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
   她轻笑一声,说:“因为这样子才有悬念。只允许你们对观众们故弄玄虚,就不许我们故作神秘吗?现在我的故事对你们来说是一本精彩的小说,不到最后一页,我不会让你们知道答案。我觉得很有必要保持你们对这个故事的兴趣。”
   我拉拉安美,示意她不要再纠缠这个问题。安美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杜小姐,我们就隔帘倾听吧。”
   房间里开着冷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幽香,和那天我在“往事”咖啡吧嗅到的一样。杜雨菡的声音就象这幽香一样令人陶醉,我们很快就沉浸在她的故事里。
   “那天,我从秦关的别墅里出来后,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我觉得我又找回了自己,我将开始一个崭新的生活,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晚上,在学校的那片小树林里,那株樱花树下,我庄重地接受了他的纯银戒指------”
   她和他还跪在那樱花树下,对着月亮庄重地盟了誓,要一辈子“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也许我们盟誓的地点就预示着我们的爱情不会长久。樱花虽然美丽,可是花期却非常短暂,我们的爱情就象樱花一样绚丽地绽放了,却很快就凋谢了。”
   盟誓之后,他们在一起过了一段非常甜蜜的时光。很快,李海涛就毕业了。他被分配回老家的一所中学教语文。他本就不愿教书,为了和她在一起,就更不愿意回去了。他一分配回去,就马上辞了职,回到了重庆。
   他虽然是学中文的,可却最喜欢广告策划。他参加过营销专业和广告策划的短期培训班,他对做这一行很有感觉。每天除了陪雨菡,他就在重庆市内奔波,联系工作。
   从和秦关分手以来,雨菡偶而也会想起秦关,可她从不给他打电话。尽管她知道他若接到她的电话必定会欣喜若狂。好马不吃回头草,她不是好马,但她要做个好女人。秦关一直关心着她,可她坚决不再接受他的任何帮助,她说:“如果现在还会接受你的钱,当初我就不用把那一箱子东西还给你了。我们之间好不容易互不相欠,我不能再欠你的。”
   秦关不停地给她打电话。有时一天要打好几次。她从来不接。后来秦关亲自跑到学校里来找过她一次。为了她,他已顾不上骄傲,他说,他是说过他从来不纠缠女人,只有女人纠缠他的话,可那是因为他不爱那些女人。现在他爱她,他没法不纠缠她。
   但她的态度却非常坚决:“我早说过,身体可以卖,惟有爱情不能卖。我这一辈子只爱一次,只爱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李海涛。”
   他问她要怎样才肯离开李海涛,她坚决地说:“除非他不爱我了,不要我了。我才会离开他。”
   听了这话,秦关沉默了。他突然笑了一下,说,好,我不再纠缠你便是。果然这以后,他就不再给她打电话。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1-30 23:38:18

第二十一章
   接着就放暑假了,雨菡在学校附近租了间简易的房子,和李海涛开始同居。有了身体上的亲密接触,李海涛更是疯狂地迷恋雨菡,他将他们的结合称为“灵与肉的真正结合”。他们认为他们会这样结合一辈子,相爱一辈子,快乐一辈子。
   然而情场得意,事业上却未必如意。李海涛找工作的事进行得非常不顺利。已是1997年,前几年热门的公关、营销、广告人才开始滥市。许多专业人员还没找到合适的岗位,何况他这个学中文的?而且李海涛自视甚高,不肯进小公司,不肯接受小职位。整个暑假就在无数的希望而往、失望而归中渡过了。
   好在她给了他最好的心理支撑和经济支撑。她承担了房租费、生活费和他所有的求职的开销。在离开秦关时,她为自己预留了一万元钱。那是她读大四的学费和生活费。秦关说过只要她愿跟她,就供她读完学业。留这笔钱,她觉得问心无愧。
   李海涛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雨菡总是为他晾好了茶水,做好了晚饭。对他的失意,她总是温言抚慰,从无半句埋怨。他的破毛衣,她为她织补好了,他的旧衬衣,她总是帮他洗得干干净净,没有熨斗,她就用茶盅装着开水慢慢熨,居然也熨得服服帖帖。
   从西师大到重庆市区还有好几十公里,往来跑一趟,在市区里转几圈,光路费就得花十多二十块。两个月下来,雨菡信用卡上的余额已消减了一小半。开始他还依然乐观,对自己求职的不利还能幽默地自嘲几句。可到后来,他的幽默越来越少,忧郁的时候越来越多。
   开学的前一天,她告诉他,这房子不能再租了。每个月100多块的房钱她已经承受不起了。卡上的钱已经不多,她得留着缴学费。剩下的1000多块,她预计每个月用50,争取能用到毕业。
  
  他刚刚从一个职介交流会上失意而归,满怀心事地吃着她为他煮的煎蛋面。听了这话,他歉疚地说:“你一个月50块钱怎么够用?”
   她笑了:“你这几年不就是这样过过来的吗?学校每个月还有70多块钱补贴,我早晚吃馒头,中午吃米饭加素菜不就行了?我是个女生,一顿要不了三个馒头,一个就够了,还可以省两个给你吃。只是你就没地方住了,看能不能找个男同学说一下,到他寝室里挤一挤?”
   他感动地说:“都是我没用,还用你的钱。”
   她说:“别这么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他苦笑了一下,说:“可是现在苦的不是我这一个‘斯人’,还有你啊。你曾经长得那么丰润,跟了我才几个月,就变得这么消瘦,这么憔悴起来。我看着心里真难过。”
   她说:“什么憔悴不憔悴的,我是故意在减肥呢!你歇着,我洗碗去。”
   她到屋外的阴沟边去洗碗。一看他吃剩的面碗里还有半碗面汤,就悄悄把面汤喝了。
   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了异样的声音。她一回头,就看到了他眼里的泪光。她笑着解释:“我这是怕浪费------”
   他一把把她搂在怀里,象个孩子似地哭了起来:“我对不起你,我真没用!你跟着别人吃香的喝辣的,跟着我却只能喝面汤。”
   她本来有些感动,听到后来这句就有些不快,她推开他,不悦地说:“你不是答应过我不提我以前的事吗?怎么又这样说?”
   他哭着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一直都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他开得起奔驰车,能供你读大学,他一定是个有钱人,你舍了他跟我这个穷小子,我却一直这么没用,我心里压力好大!”
  
  她听他又提“那个男人”,有些生气。可听到最后一句,心又软了:“你别这样,其实你挺优秀的,只不过机遇未到罢了。我相信我们将来一定会幸福。”
   他说:“雨菡,现在的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而我除了爱情,什么都不能给你,我好怕失去你啊!”
   她温柔地说:“你不会失去我的。因为,我要的也只是爱情啊!”她一直没有给他讲自己和秦关的事,她怕刺激到他,而且她觉得那些事是她不堪回首的过去,她自己都不愿去想,又怎能给她深爱的人提起?
   开学后,她又住进了宿舍。他则借住在一个男生寝室里。每天,她嚼着馒头去上课,他则嚼着馒头翻看所有的报纸,遇上合适的招聘广告,就换上最好的那身衣服,夹着自荐书去应聘。日子虽然穷,但雨菡一点也不觉得苦。她爱他,欣赏他,相信他。对他的好高骛远,她也只是委婉地提出建议,劝他不妨先从小事做起,找份工作先干着才慢慢打机会跳槽。
   后来为了节省路费,他就经常在市内的同学那儿借宿,两个见面的时间慢慢少了。当他开始靠借钱过日子时,他终于低下了那颗高傲的头,进了一家小广告公司当个小职员,一个月工资才七百八块。公司租了个套二房子,在里面放了上下铺,让8个职员挤着住。他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但每次见面两人都依然热情似火。
   雨菡第一次感受到两人之间潜伏着危机是那个春节。
春节什么交通工具都猛涨价,为了省钱,两人决定只回雨菡的家过年。
   雨菡的妈这两年没再犯过疯病,家里的农活都能干了,还养了两头猪,10多只鸡,不再需要村里的救济了。得知女儿已经离开了秦老板,还要带个男朋友回来,她妈高兴得不得了,早早就请人杀了一头猪,准备了许多年货。
   刚一见面,她妈对这个未来女婿还比较满意。人长得高高大大,有棱有角,嘴也甜,对女儿又很体贴。可过了几天,她有点不放心了。她悄悄对女儿说:“荷花儿,这个小李人看上去还不错,可这几天我在一旁观察,咋觉得他这人不是很实在呢?看人可不能看表面,也不能只听他的张嘴说得甜,你可要多个心眼儿呀!”
   她心里就咯噔一下。她问原因,她妈说:“我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只是一个感觉。他说话刚听着很中听,仔细想想却不是很实在。他的理想听起来很远大,我却觉得有点空。而且虽然看上去他穿得朴素,手脚也勤快,忙这忙那很热情,可实际上他这人是有点挑剔的,吃肉只挑瘦的,盛饭还要先把碗再烫一下,出去转,碰到个鸡屎牛粪什么的,他就要捂到鼻子,看到哪个穿得孬的过路,他还要皱起眉毛让得多远。你不是说他家也很困难吗,可他咋会这么讲究?”
   她仔细一想,自从她和李海涛在一起后,生活条件有了改善,他就开始有了这些动作。只是平时她没太在意。她解释说:“他家里虽然也不好过,但毕竟是城里人,可能不太习惯农村的生活。”
   她妈就说:“这也只是当妈的随便说说,你听在心里就是了。可能我太关心你,怕你上当,对你挑的人就特别苛刻。不过妈活了这把年纪,说的话还是有点儿道理,你自个儿琢磨去。觉得对就当心点,不对就当妈没说。两个人相处是要过一辈子,不仅现在要合得来,日子久了也要合得来才行。”
   她说:“我知道。这些是小事,只要他大的方面没问题就行。”
   她妈就不多说了,只是张罗着给他们安排饭菜。雨菡走时,她又悄悄把李海涛进门时送的300元见面礼塞到了雨菡手中:“你还没毕业,小李刚工作,需要钱。等你们以后宽裕了,再给我不迟。”
   从老家回重庆的路上,他们发生了第一次争吵。雨菡什么都没对李海涛说,只是问他对农村的生活还习惯吗,他却话里有话地说:“怎么不惯。你们家的条件比我们好多城里人还好。新房子那么大那么漂亮,家俱家电都齐全。还装了电话。真是没想到啊!”
   她有些心虚,但想了想,还是坦白地告诉他:“我家里一直都很穷,以前住的是土坯墙、稻草顶的破房子。你说过不在乎我的过去的。这个新房子也是我的过去。我不可能把这房子拆了还回去呀!”
   他有些酸酸地说:“那当然,这么漂亮的房子谁舍得?”
   她顿时生气了,本来想说“比这房子贵重得多的东西我都舍弃了”,可一想没必要给他讲这些事,这只能让他心里更不平衡,压力更大。她忍着气说:“你倒底想说些什么?你怎么这么不了解我?你对我连起码的了解和信任都没有,我们怎么相处?”
   他说:“怎么,想和我分手了?是嫌和我在一起条件太差了吧?我就知道你过惯了好日子,迟早会嫌弃我。以我现在的工资,要给你修那么一幢漂亮的房子,我不吃不喝也得好几年。”
   她惊怒交集,还夹杂着悲伤和失望。她为他付出那么多,怎么他一点都不理解?她已经在刻意维护他的尊严,处处迁就他,他怎么还这么容易自卑,这么容易受刺激?他不是那么乐观、那么胸怀远大吗?
   两人就吵了起来。到后来,她哭得眼都肿了。
   到了重庆,他的心理慢慢恢复了平衡,开始意识到自己在无理取闹。他再三向她道歉,检讨自己“心胸狭隘,见不得别人对你好”,又变着方法讲些幽默故事逗她笑。她本来不想笑,可看到他那么卖力,又有些不忍心,只好笑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的心里却轻松不起来。她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真正了解李海涛。这感觉让她害怕。
   她不知不觉想起了陈明真的那首歌: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人,配得上我明明白白的青春?到那里找那么暖的手,陪得起我千山万水的旅程?
   以前在KTV包房玩时,每次唱到这首歌,秦关就会拿起话筒说“你要找的这个人不就是我吗”,她就会在心里说:“这个人不是你,我怎能把我的终身交给一个认为金钱万能的人?”当遇到李海涛,她以为终于找到这个人了。可是他真是她可堪托付终生的人吗?他是吗?
  寒假还没结束,李海涛就回去上班了。雨菡回了学校。
   初8那天,雨菡看书看得累了,就出去到校园里闲逛。在路过李海涛以前住的宿舍时,她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二楼那间他住过的寝室。突然她听到寝室里有个男生在说:“李海涛已经毕业了,不住这里了,你在这里等也没用。”接着就是一个女人的哭声:“那我到哪里去找他呀?”
   她连忙上楼,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背着一个大包裹在李海涛的寝室门口哭,一个男生正在劝她。她说:“阿姨,你找李海涛吗?我知道他的工作单位,我带你去。”老妇人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原来这老妇人是李海涛的妈。她把李妈妈的包裹接过来,扶她下了楼:“阿姨,我是李海涛的朋友,我姓杜,你叫我小杜吧。您吃过午饭没有?要不我先陪你去吃饭,然后再去找他。”
   李妈妈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突然说:“我儿子是不是就是为了你才不要工作跑到重庆来打工的?”
   她脸红了,说:“阿姨,我是他的女朋友。他工作上的事是和我商量过,不过从一开始他就不想教书,就想改行。”
   老太婆就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短命的,原来是耍了女朋友了,怪不得工作都不要,妈也不要就跑到重庆来了。说什么不想当教书匠,原来是有了女人就忘了娘了!”
   雨菡尴尬万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劝道:“阿姨,你先别哭,有什么事慢慢说。我们晚辈有什么做得不对,先给您老人家道歉了。”
   老太婆哭着发泄了一阵怨气,见雨菡一直都温柔地陪着小心,这才收了泪:“小杜,你别笑话我,我心头苦啊,海涛他一走半年给我连封信都没有啊!你不知道,我一个人把他拉扯他不容易啊,他这个没良心的,跟他爸一样啊!”
   她絮絮叨叨地说起来,雨菡才听明白,李海涛本是涪陵人。爸爸是个厂长,家境还不错。家里还请了保姆,十岁以前,他过的是养尊处优的生活。他本来有个姐姐,不过夭折了。他妈30多岁才生了他,因此把他当个宝。但他妈没啥文化,性子急燥又好强,和他爸的关系就一直紧张。他十岁那年,父母离婚了,因为父亲有了别的女人,还和那女人生了儿子。他父亲愿意给他妈一部分钱,可他妈很要强,一分钱都不肯要,二话不说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带着他就回了达县老家。
  这些年,她就靠摆面摊养活他。她给儿子吃得最多的就是面,儿子对她说得最多的就是那句埋怨:“都怪你死要面子,有钱都不要,害得我天天吃面!”她骂儿子没出息,儿子就说:“你才没出息,只能卖面。将来我一定要挣大钱,挣大把的钱拿给你当柴烧。”这些年母子俩一直都是这样吵吵闹闹过来的。这些李海涛从来没给雨菡讲过。她只知道他父母离过婚,他跟着母亲长大,母亲没有工作,日子过得很苦。
   李妈妈说:“你说,小杜,他老埋怨我当年没要他爸的钱。可我能要他爸的钱吗?他爸就是嫌我没工作,没文化才跟别的女人好了,我要再要他的钱,不是太没骨气了吗?”
   她深有感触地说:“我能理解您。您当年嫁给叔叔不是为了钱,是为了感情。后来感情没有了,你也不愿再要他的钱,你要自己活给他看。虽然苦点,但总是自己挣的。”
   李妈妈顿时觉得这个未来儿媳妇看起来顺眼多了。雨菡带她到饭馆吃了一顿饭,阿姨长阿姨短的叫得她笑得嘴都合不拢。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不知不觉又讲了许多关于李海涛小时候的故事。
   雨菡这才知道李海涛从小就是一个很有心机、很有算计的人。上中学时,为了当班长,他偷过他妈面摊上的咸鸭蛋去贿赂同学;为了当上三好生高考时能加上分,他帮班主任做过家务,还认副校长当了干妈。后来考上了大学,凑不够学费,他瞒着他妈赶到涪陵找他爸去了。没想到他爸得癌症死了。他后妈当然是一个子儿也不给。他哭着苦苦哀求了半天,他后妈才甩了1000块钱给他。上大学后,×××面摊被城管取缔了,他妈就靠领低保和帮别人看孩子生活,他妈又多病,那每个月寄给儿子的50块钱生活费还是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难怪他妈不过50多岁,看上去却象60多岁的人了。
   李妈妈说:“我知道他去找他后妈要钱,又和他吵了架,他反而骂我,说都是我害了他,不但害他天天吃面,还害他差点儿上不了大学。上了大学,他就很少给我写信,四年了一年都没回家来看过我。我知道这孩子跟着我是受了不少苦,他心头怨我,我也不怪他。后来他毕业分回我们县中学,我以为这下子可以母子团圆了,他也能有份稳定的工作,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了,哪晓得他根本不和我商量,刚报到就把公职辞了,跑重庆来打工来了。这半年更是连封信都没有了。春节也不回家,我担心得不得了,只好跑到重庆来看他。连路费都还是借的。姑娘啊,你说我心里苦不苦啊!”说着就捞起衣角来拭泪。
  雨菡就陪着未来的婆婆掉起泪来,心里隐隐作痛。每次她问起李海涛家里的情况,要他给家里写信,他总是说知道知道,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她安慰老人家说:“阿姨,别哭了,都是海涛不对。他不理解你老人家的做法,你们娘儿俩可能有些误会。还有海涛在重庆打工一直都不顺利,可能他觉得不好意思给你讲,所以才没写信,你也别生气。”
   李妈妈感慨地说:“你真是个好姑娘啊。海涛喜欢你,会听你的,你帮我多劝劝他。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母子不计隔夜仇的。不管怎么说,我就他这一个儿子啊!”
   雨菡把李妈妈带到了李海涛的宿舍。李海涛下班回来,陡然看见他妈和雨菡在一起,脸色顿时不自在起来。他埋怨他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突然跑来了,又问他妈给雨菡说了些什么。他妈有些心虚起来,说:“没说啥,就摆了会儿龙门阵。”
   雨菡说:“阿姨也没说什么,就只埋怨你不给他写信。”
   李海涛的神情轻松起来:“嗨,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忙?我在外面打工容易吗?好不容易才找到份工作。”
   他妈忍不住又埋怨他当时辞工作时不和她商量,雨菡不想在旁碍着他母子俩说话,就借口去买菜做饭,出门去逛了两个小时才回来。她买了菜进门,就看见李海涛和他妈眼睛都红红的,显然都哭过了。但一见她回来,两人都装作若无其事地和她没话找话说,她也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笑着一边答应一边做饭。
   第二天一早,李妈妈就要走了。李海涛要上班,给了他妈200块钱,叫雨菡帮着送一下。雨菡笑着答应了。待李妈妈上了车,她摸出她妈塞给她的那300块钱,硬塞在了李妈妈手中:“这是你儿子挣的钱,你该用的。”李妈妈就哭了,连声说遇上雨菡,是她儿子的福气,也是她的福气。
  送走了李妈妈,当天晚上,她把李海涛叫了出来。两人发生了第二次激烈争吵。她要李海涛对他妈好一点,李海涛说:“我不知道她给你胡说了些什么,我哪点对她不好了?说穿了,她就是想要我给她钱。她觉得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好不容易把我养大了,就该靠着我养老了。可我一个月就只挣那么点儿,养活自己都难,哪有多的钱给她?”
   她失望地哭着走了。过了几天是周末,李海涛到学校来找她。又是那样再三道歉,再三检讨自己,再三逗她笑。可这次她实在笑不起来。他就哭了,说:“你不知道,自从和你在一起,我的压力有多大啊!你不知道,大家背后都说你是校花,是冷美人,不知怎么竟会看上我这个穷小子。我的同学们都笑我说我是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说你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我心里难受呵------我说过要给你一个美好的未来,可是我连自己和我妈都养活不了。你是那么优秀,我总觉得配不上你,你为我牺牲了那么多,我总想该怎么让你过得好------我好怕失去你------老天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呀!”
   他一说出这些话来,雨菡的心就软了。后来他们又吵过几次,每次吵后他都会哭着说出类似的话,她就只剩下缴械投降的份儿。
   两人就这样磕磕碰碰地又过了半年,但总的来说,两人在一起还是甜蜜的时候居多。
  雨菡毕业了。她的运气就比李海涛好得多。市区一家私立学校到学校来挑人,一下子就相中了她。她顺利地留在重庆当上了教师,月薪有2000多块不说,学校还分给她一个单间。校长还和蔼地说,只要她干得好,将来月薪能达到5000。
   随着她顺利地找到工作,李海涛的运气也好转起来。他跳槽到了一家大广告公司搞策划,月薪也一下子涨到了2000多块。总经理还暗示他,过段时间就提他当部门经理。
   两人高兴极了,在市区租了个套一的房子。忍受了一年的煎熬,终于又可以生活在一起了。生活上宽裕起来以后,李海涛的心情也好了,他又恢复到以前和雨菡初相识时的良好状态。雨菡每个月给她妈寄300元钱,要他每个月也给他妈寄300元钱,他照办了。两人的小日子过得很甜蜜。
   然则好景不成,刚工作两个月,雨菡就知道了她“运气好”的真相。她所在的这家私立学校的大股东竟是秦关。秦关怕她被分配到外地,提前就安排学校到西师大要人。所以她从面试到实习到录用才会一路绿灯。
   她左思右想,决定辞职。李海涛追问她为什么要辞掉这么好的一份工作,她不能瞒他,只好说出了真相。
   当得知当年包养雨菡的男人不是一般的“有钱人”,而是大名鼎鼎的亿万富豪秦关时,李海涛一下子从幸福的巅峰跌进痛苦的深渊。
   他本来还踌蹰满志的,以为自己的事业已经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正朝着光明的前景发展。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他也及不上秦关。秦关随便拔跟汗毛,就比他的腰还粗。他要在重庆发展,秦关若要跟他为难,只需伸根手指,就可以象捏死一只蚂蚁般地捏死他。
   自从拥有了雨菡,他本就患得患失,心理压力本就很大,现在,他才知道压在他头上的不是一块巨石,而是一座大山。尽管雨菡一再向他解释,一再向他保证,秦关不会成为她心里的阴影,她心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只属于他,可是他明白,秦关却是他心里的阴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为了表明心迹,雨菡坚决地辞了职。秦关一直没有露面,也没有留她。她叫李海涛和他一起到外地去发展,李海涛不同意。他觉得他好不容易才在重庆站稳脚跟,再到外地去另起炉灶谈何容易?而且以秦关的实力,他要到任何一个大城市投资都会受到热烈欢迎,他要打入一个新城市比他们容易一百倍。他若存心要和他们为难,他们逃到哪里都逃不过去。
   他们表面上还象以前那样生活。但两人都感觉到了他们中间有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雨菡本不在乎,可是她知道李海涛在乎。她就不能不在乎。她小心翼翼地和他相处,他们彼此都感到很累。可是要他们割舍这份感情,他们又都万万不能。
   雨菡应聘到一家小公司当了文秘,月薪只有800块。但她仔细打听过了,这家公司与秦关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愉快地上班去了。
   但李海涛却开始动摇了。
   她刚到新公司上班两天,他就去参加一个同学聚会。她在家一边织毛衣一边等他。一直等到凌晨4点,李海涛才满脸酒气地回来。他吐得一地都是,她一边打扫,一边泡上浓茶给他醒酒。
   李海涛抓着她的手,吐着酒气问她:“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你在心里是不是很瞧不起我?”
   听他又提出这样老生常谈的问题,雨菡忍不住皱了皱眉。然而她不得不象往常一样,郑重地回答他:“当然不是。你在我心目中是最优秀的。”她知道他心里烦,两个月前总经理就暗示要提他当部门经理,后来却一直没动静了。
   李海涛就笑了起来,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今晚同学聚会,我是我们寝室里混得最差的。我们寝室7个同学,今晚到了5个。有2个当了班主任,有一个在他爸手下公司里当了总经理,有一个应聘到一家服装厂当了副厂长。就我还只是个小打工的------他们4个都开始供楼,有两个还按揭了车子------我却一无所有-----”
   她温柔地说:“你不是还有我吗?钱我们慢慢挣,现在不是比以前好多了吗?以前我们既租不起房子,还只能吃馒头,现在我们租得起套房,还能天天吃肉了-----”
   他叫起来:“可我的理想不只是能租得起房子吃得起肉。我要买房子,我不仅要买房子还要买别墅,我要买车子,我不仅要买车子还要买名牌跑车------”他叫嚷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瘫在床上睡着了。
   雨菡坐在他身旁,垂泪到天明。
   她知道,他原来真的不是她的同路人。他们彼此相爱,但就象两根铁轨,一直并行,却永远都无法结合在一起。她预感到,她的梦快要破碎了。幸福,曾经似乎触手可及,现在幸福正化为一缕轻烟,冉冉远去,她抓不到,也留不住。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1-30 23:41:49

小说《最后一页》的作者冷香暗渡的一段话:
本小说共二十四章,请删除二十章(即沈可即将举行婚礼这段内容)以后的所有文字。因为本小说今年一月已由北京知识出版社出版发行,本小说的电子版权也属于该出版社,未获该社授权,任何网站刊出全文即属侵权。包括我本人,此前在新浪原创工作室和天涯社区的舞文弄墨连载本小说,因为把版权签给了出版社,我本人也不敢刊出全文,故以上两处论坛我都只发了二十章。
转载的本小说的后半部并非小说原文,而是我供给报纸的连载版(去年十月一日起,由成都商报在特稿版连载),本小说共十九万字,连载版仅有五万余字。你转载的小说前半部是我发在新浪的初稿,比较粗糙,后半部则是我供给报纸的连载版,更加粗糙,删除了很多情节和内容,主角的结局也不一样。因此,我希望您能向版主申请删掉您发的内容,我愿提供本文的前二十章出版稿,重新在本版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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