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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天使在人间 [打印本页]

作者: 绝不剃头    时间: 2005-4-29 11:06:11     标题: 天使在人间

随着一声『财神爷爷到』,从天上掉下一滴甘露正好落在你的嘴唇上!
你在恍惚中看见了2两黄金。

他,一位年富力强的青年学者,停好车,抱着国际荣誉,回到家。

从地下车库到地下车库,从电梯到电梯,从中央空调到中央空调,会议干事和办公室助手已经安排好一切,只需要在指定的时间和指定的地点发表讲话,就可以换回荣誉,积累声望。至于最新的研究,正陷入困境:原来的导师前个礼拜死于空难,接替他的学阀正在病中,国内目前的学术团体之中尚无同类项目。生产链条从一开始就知道不匹配,但高层不肯让研究领域滞后不前,因此,从先进国家购买整个实验室,为学者创造一流的环境,让他可以跟先进国家的学者一样在相同的领域竞赛。说白了,这跟一块田地里并排挽着裤腿插秧的情形没有多大分别,至于长出来的是什么稻谷,另当别论。

学者在绝对环境里得到的结果是令人满意的,但他申请携带该结果参加国际间交流的报告迟迟未批,与此同时,社会组织、政府部门牵头的活动纷至沓来,面对热情的大众与记者,他无话可说,于是尝试扮演一个对同侪说三道四的角色,尽量用生动的比喻让民众了解发生在实验室里的故事,甚至还为此发表了一两篇散文,某大报编辑使用了“吾侪所学关天意”作副标题。他怀疑有人安排了这一切,来安抚他,就像实验室每年需要数百万美元来维护一样,作为项目负责人,又怎么不可以用一些社会活动来冲淡一下研究热情呢?

他卸去礼服。长期的研究生涯使他遵循少食多餐、充分饮水的饮食习惯,既适度保持肠胃的活力,又避免助长饕餮的天性。这一类与物欲有关的东西,都因为学者专注于研究而受到遏止。这中间既有节约时间的考虑,也有修身养性的必要。不过,另外一些癖好,却是生而为人的乐趣,如果研究与之不能兼得,学者必会感到痛苦,所幸暂无此虑。

他换上一件在西方采购的衬衣,立刻觉得双胸紧绷,肩胛内扣,上身挺拨。再挑选了一块流苏极长的披肩,和衬衣截然不同的颜色,前者微粉,后者极具波斯古意。他刻意把披肩一角垂在臀后,于镜中侧视那菱角的微拂。

这色相的自诩令人微醺。人体的美被雕塑家发现,归纳出许多比例,但有人依照这些比例严格地制造一具“人体“,出来一看,其实不美。学者以为美是流动的,每一个瞬间串连起来构成赏心悦目的享受。可时至今世,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句话几乎已经变成女人的专利,而男人,只把这句话当成意淫的借口。女人的丰乳肥臀前凸后翘,男人的色相哪里去了?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学者审美的乐趣远不在此。他追求的乃是中正平和的审美之趣,不甘从属于欣赏之列,也不姑息躯体的老化。他以为美的源泉之所以还未枯竭,盖因造物之功,还有人类创造力的辅佐,除了传统意义的对称、协和,更有现代意义的夸张、抽象,除了人类感官所能发现的美,还有借助工具而从微观与宏观领域采集的发现。

他趿着一双镂花的薄底皮质便鞋,套上一条勾勒腰臀、放松关节的绸裤,坐到阳台的藤椅上。一株大槐树枝繁叶茂,昂然立于户外,浓荫消褪于月色之中。蝉鸣数声,星光稀微。学者逐渐放松,完全想不到天使飘然而至。

天使长着宗教图画里的模样,鬈发翘鼻,大眼小口,玲珑可握,双翅舒展自如。她像个男童,却发着清脆的女声。学者从恍惚中醒来,对此茫然无措。天使狡黠地笑,坦陈来意:“你的美惊动了天堂,你可愿随我离开人间,上天逍遥?”

学者怔然,先随口说:“世间俗务川流不息,俗人如我,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可以超然出世,单以色相示人。”

天使对答:“你既老且颓,精神困顿,何以揣测天意?”

学者汗出,但请明示。

天使便讲:“我循例夜巡,时常探视你。今夜有闲,故来攀谈。”

学者挠挠头,一时无话,遂问:你想谈什么?

天使噘嘴说,难道我不美么?

学者脊梁一悚,说你是天使,再美也不奇怪。

天使略感惆怅,把目光投向月色,长久无语。

月色溶溶,城市异常寂静,学者以为此刻时光已经静止。

天使怅然说,我这便走了。你会遗憾么?

学者讷讷无语,不知从何答起。

天使又说,如果你现在死了,你会遗憾么?

学者心头狂涌,可单单没有遗憾,于是摇了摇头。

天使一笑,说,我说要走你仿佛不太舒服,要你死却反而无憾。一边是我这么一个你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出现的“人“,一边是你过了几十年的“川流不息“的生活,你也太舍得了吧?

学者又一惊,说,我是从没见过你,可我也没有想到过自己这就会死了呀!

天使接着讲:我想见谁就见谁,可永远也不会死于常死,只能恶死。

学者再惊,愿闻其详。

天使似有忧患,嗫嚅着说:天使也会死,不过那是失去法力,翅膀脱落,从此冷暖自知,被饥饿、贫穷、疾病折磨的消亡。

“那不是跟我们人类一样么?”

“听起来差不多,可我看过四千八百代人的生老病死,却从未尝过一丝其中的滋味,而且,何谓生、何谓死,其实还是从你们身上看出来的呢。”

学者怫然,“原来你还是逗我。”

天使大笑,亮翅说:月色美好,谈生论死岂不虚渡光阴。

学者答曰:这么说来,如果此刻便死,其实还是遗憾。你走我死,这一刻都破了。不过,我既然死了,遗不遗憾也不知道。你究竟为我助了兴还是败了兴,这还无从判断。

天使给他唱歌,歌声迷住了蝉,蝉声也弱了;歌声留住了云,它刚刚遮住月的眉就停在那里;月亮来不及伸手拂云,楞楞地听着天使的歌。学者一个字都不漏地听着,听完了又记不住一个字,想不起旋律,心都被她唱空了。

天使问他,这算助兴还是败兴?

学者觉得很痛苦,说,助了现在的兴,败了以后的兴。

天使想了想,挥了挥翅膀,远处一个光影飘了过来。到近处一看,原来是个人影,学者大惊,原来正是死于空难的导师。他和蔼地笑,眉目间带着浓重的遗憾注视着学者。学者回忆起师长扶掖、谆谆教诲、死于非命、万事皆空,不由得恸从衷来,牵扯连绵,竟然啜泣。天使再一挥,又一个光影来到面前,这次换成同门师兄,现在世界最先进的实验室负责项目。学者一时百感交集,明知是虚影,不必作态,却抑不住内心一些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如果不是他,现在彼处的是我;如果没有他,我又会怎样。下一个变成师妹,这个丑恶刁钻的恶女,泼妇,两面派,挑唆是非的小人。再一个成了校长,这个势利之徒,妄想染指成果,侵犯名誉,令人齿冷。接着还有现在的学生、同事,竟然出现他们背着自己在实验室的做派,这些不知恩图报的垃圾,竟然在办公室宣淫。

学者半边冷,半边热,像练气功岔了气。天使接着请出学者的亲人、朋友。天快亮了,光影越来越淡。天使最后召来学者自己,从悲伤开始,啜泣、迷茫、生气、焦虑、思念、多疑……学者目瞪口呆,他怀疑刚才这个人是不是自己。导师空难的消息传来,固然悲恸,却头顶一松,玻璃天花板掀走了。师兄固然此刻很好,当时如果他不走,而今哪有自己一亩三分地。师妹也曾受自己窜掇,左右摇摆,终于行差踏错,卷入人际泥潭。校长面前,自己也曾现过媚态,一度敏行讷言,扶摇直上……

他碰上天使惋惜的眼神,觉得那个矫情的自己似副盔甲正逐渐收缩挤压着另一个自己。他握着手里的杯盏,想举杯浅酌。袖口颤得厉害,披肩滑落在地,对面空空如也,一株凤尾竹在晨光中摇曳。

一张薄纸夹在礼服内袋里。

“尊敬的敖博士:

您长期以来一直严谨治学,在微态领域获得的巨大成就,使您在国际间享有隆重声誉。值此‘2005本国科学界十大年度人物颁奖’活动即将揭晓之际,郑重邀请阁下拨冗光临颁奖现场共襄盛举。届时将有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某跟某到场观礼。荣誉重大,盼准时到会(请着正装)。

                        2005本国科学界十大年度人物颁奖典礼组委会”瓦蓝色的空中似乎还有歌声,它伴着学者迈下阶梯,穿过地下车库,到达车边。一阵突出其来的内出血击倒他。第二天本地早报人文版小记MSN上换名字叫:敖仔辞世,世界毫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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